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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长篇叙事诗资料小集
原文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花开日 一作:花开夜;南内 一作:南苑)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阑 通:栏;飘飘 一作:飘飖)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词句注释
(1)汉皇:原指汉武帝刘彻。此处借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文学创作常以汉称唐。
(2)重色:爱好女色。倾国:绝色女子。汉代李延年对汉武帝唱了一首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后来,“倾国倾城”就成为美女的代称。
(3)御宇:驾御宇内,即统治天下。汉贾谊《过秦论》:“振长策而御宇内”
(4)杨家有女:蜀州司户杨玄琰,有女杨玉环,自幼由叔父杨玄珪抚养,十七岁(开元二十三年)被册封为玄宗之子寿王李瑁之妃。二十七岁被玄宗册封为贵妃。白居易此谓“养在深闺人未识”,是作者有意为帝王避讳的说法。
(5) 丽质:美丽的姿质。
(6)六宫粉黛:指宫中所有嫔妃。古代皇帝设六宫,正寝(日常处理政务之地)一,燕寝(休息之地)五,合称六宫。粉黛:粉黛本为女性化妆用品,粉以抹脸,黛以描眉。此代指六宫中的女性。无颜色:意谓相形之下,都失去了美好的姿容。
(7)华清池:即华清池温泉,在今西安市临潼区南的骊山下。唐贞观十八年(644)建汤泉宫,咸亨二年(671)改名温泉宫,天宝六载(747)扩建后改名华清宫。唐玄宗每年冬、春季都到此居住。
(8)凝脂:形容皮肤白嫩滋润,犹如凝固的脂肪。《诗经·卫风·硕人》语“肤如凝脂”。
(9)侍儿:宫女。
(10)新承恩泽:刚得到皇帝的宠幸。
(11)云鬓:《木兰诗》:“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形容女子鬓发盛美如云。金步摇:一种金首饰,用金银丝盘成花之形状,上面缀着垂珠之类,插于发鬓,走路时摇曳生姿。
(12)芙蓉帐:绣着莲花的帐子。形容帐之精美。萧纲《戏作谢惠连体十三韵》:珠绳翡翠帷,绮幕芙蓉帐。
(13)春宵:新婚之夜。
(14)佳丽三千:《后汉书·皇后纪》: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费,乃至掖庭三千。言后宫女子之多。据《旧唐书·宦官传》等记载,开元、天宝年间,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宫女四万人。
(15)金屋:《汉武故事》记载,武帝幼时,他姑妈将他抱在膝上,问他要不要她的女儿阿娇作妻子。他笑着回答说:“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藏之。”
(16)列土:分封土地。据《旧唐书· 后妃传》等记载,杨贵妃有姊三人,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长日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八姨,封秦国夫人。妃父玄琰,累赠太尉、齐国公。母封凉国夫人。叔玄珪,为光禄卿。再从兄铦,为鸿胪卿。锜,为侍御史,尚武惠妃女太华公主。从祖兄国忠,为右丞相。姊妹,姐妹。
(17)可怜:可爱,值得羡慕。
(18)不重生男重生女:陈鸿《长恨歌传》云,当时民谣有“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等。
(19)骊宫:骊山华清宫。骊山在今陕西临潼。
(20)凝丝竹:指弦乐器和管乐器伴奏出舒缓的旋律。
(21)渔阳:郡名,辖今北京市平谷县和天津市的蓟县等地,当时属于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史安禄山的辖区。天宝十四载(755)冬,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鼙鼓:古代骑兵用的小鼓,此借指战争。
(22)霓(ní)裳羽衣曲:舞曲名,据说为唐开元年间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经唐玄宗润色并制作歌词,改用此
名。乐曲着意表现虚无缥缈的仙境和仙女形象。
(23)九重城阙:九重门的京城,此指长安。烟尘生:指发生战事。阙,,意为古代宫殿门前两边的楼,泛指宫殿或帝王的住所。《楚辞·九辩》:君之门以九重。
(24)千乘万骑西南行: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禄山破潼关,逼近长安。玄宗带领杨贵妃等出延秋门向西南方向逃走。当时随行护卫并不多,“千乘万骑”是夸大之词。乘:一人一骑为一乘。
(25)翠华两句:李隆基西奔至距长安百余里的马嵬驿(今陕西兴平),扈从禁卫军发难,不再前行,请诛杨国忠、杨玉环兄妹以平民怨。玄宗为保自身,只得照办。
翠华: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帜,皇帝仪仗队用。司马相如《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百余里:指到了距长安一百多里的马嵬坡。
(26)六军:指天子军队。《周礼·夏官·司马》:王六军。据新旧《唐书·玄宗纪》、《资治通鉴》等记载: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哥舒翰至潼关,为其帐下火拔归仁执之降安禄山,潼关不守,京师大骇。玄宗谋幸蜀,乃下诏亲征,仗下后,士庶恐骇。乙未日凌晨,玄宗自延秋门出逃,扈从唯宰相杨国忠、韦见素,内侍高力士及太子、亲王、妃主,皇孙已下多从之不及。丙辰日,次马嵬驿(在兴平县北,今属陕西),诸军不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奏:逆胡指阙,以诛国忠为名,然中外群情,不无嫌怨。今国步艰阻,乘舆震荡,陛下宜徇群情,为社稷大计,国忠之徒,可置之于法。会吐蕃使遮国忠告诉于驿门,众呼曰:杨国忠连蕃人谋逆!兵士围驿四合,及诛杨国忠、魏方进一族,兵犹未解。玄宗令高力士诘之,回奏曰:诸将既诛国忠,以贵妃在宫,人情恐惧。玄宗即命力士赐贵妃自尽。
(27)宛转:形容美人临死前哀怨缠绵的样子。蛾眉:古代美女的`代称,此指杨贵妃。《诗经·卫风·硕人》:螓首蛾眉。
(28)花钿: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饰。委地:丢弃在地上。
(29)翠翘:首饰,形如翡翠鸟尾。金雀:金雀钗,钗形似凤(古称朱雀)。玉搔头:玉簪。《西京杂记》卷二: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
(30)云栈:高入云霄的栈道。萦纡(yíngyū):萦回盘绕。剑阁:又称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县北,是由秦入蜀的要
道。此地群山如剑,峭壁中断处,两山对峙如门。诸葛亮相蜀时,凿石驾凌空栈道以通行。
(31)峨嵋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玄宗奔蜀途中,并未经过峨嵋山,这里泛指蜀中高山。
(32)行宫:皇帝离京出行在外的临时住所。
(33)夜雨闻铃:《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
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这里暗指此事。后《雨霖铃》成为宋词词牌名。
(34)天旋地转:指时局好转。肃宗至德二年(757),郭子仪军收复长安。回龙驭:皇帝的车驾归来。
(35)不见玉颜空死处:据《旧唐书·后妃传》载:玄宗自蜀还,令中使祭奠杨贵妃,密令改葬于他所。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乃令图其形于别殿,朝夕视焉。
(36)信马:意思是无心鞭马,任马前进。
(37)太液:汉宫中有太液池。未央:汉有未央宫。此皆借指唐长安皇宫。
(38)西宫南苑:皇宫之内称为大内。西宫即西内太极宫,南内为兴庆宫。玄宗返京后,初居南内。上元元年(760),权宦李辅国假借肃宗名义,胁迫玄宗迁往西内,并流贬玄宗亲信高力士、陈玄礼等人。
(39)梨园弟子:指玄宗当年训练的乐工舞女。梨园:据《新唐书·礼乐志》:唐玄宗时宫中教习音乐的机构,曾选“坐部伎”三百人教练歌舞,随时应诏表演,号称“皇帝梨园弟子”。
(40)椒房:后妃居住之所,因以花椒和泥抹墙,故称。阿监:宫中的侍从女官。青娥:年轻的宫女。据《新唐书·百官志》,内官宫正有阿监、副监,视七品。
(41)孤灯挑尽:古时用油灯照明,为使灯火明亮,过了一会儿就要把浸在油中的灯草往前挑一点。挑尽,说明夜已深。按,唐时宫延夜间燃烛而不点油灯,此处旨在形容玄宗晚年生活环境的凄苦。
(42)迟迟:迟缓。报更钟鼓声起止原有定时,这里用以形容玄宗长夜难眠时的心情。
(43)耿耿:微明的样子。欲曙天:长夜将晓之时。
(44)鸳鸯瓦:屋顶上俯仰相对合在一起的瓦。《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载:文帝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房瓦一俯一仰相合,称阴阳瓦,亦称鸳鸯瓦。霜华:霜花。
(45)翡翠衾:布面绣有翡翠鸟的被子。《楚辞·招魂》: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言其珍贵。谁与共:与谁共。
(46)临邛道士鸿都客:意谓有个从临邛来长安的道士。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鸿都:东汉都城洛阳的宫门
名,这里借指长安。《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二月,始置鸿都门学士。
(47)致魂魄:招来杨贵妃的亡魂。
(48)方士:有法术的人。这里指道士。殷勤:尽力。
(49)排空驭气:即腾云驾雾。
(50)穷:穷尽,找遍。碧落:即天空。黄泉:指地下。
(51)海上仙山:《史记·封禅书》:自威、宣、燕昭使人人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
(52)玲珑:华美精巧。五云:五彩云霞。
(53)绰约:体态轻盈柔美。《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
(54)参差:仿佛,差不多。
(55)金阙:《太平御览》卷六六。引《大洞玉经》:上清宫门中有两阙,左金阙,右玉阙。西厢:《尔雅·释宫》:室有东西厢日庙。西厢在右。玉扃(jiong):玉门。即玉阙之变文。
(56)转教小玉报双成:意谓仙府庭院重重,须经辗转通报。小玉:吴王夫差女。双成: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这里皆借指杨贵妃在仙山的侍女。
(57)九华帐:绣饰华美的帐子。九华:重重花饰的图案。言帐之精美。《宋书·后妃传》:自汉氏昭阳之轮奂,魏室九华之照耀。
(58)珠箔:珠帘。银屏:饰银的屏风。逦迤:接连不断地。
(59)新睡觉:刚睡醒。觉,醒。
(60)袂(mèi):衣袖。
(61)玉容寂寞:此指神色黯淡凄楚。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这里形容泪痕满面。
(62)凝睇(dì):凝视。
(63)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飞燕的寝宫。此借指杨贵妃住过的宫殿。
(64)蓬莱宫: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这里指贵妃在仙山的居所。
(65)人寰(huán):人间。
(66)旧物:指生前与玄宗定情的信物。
(67)寄将去:托道士带回。
(68)钗留二句:把金钗、钿盒分成两半,自留一半。擘:分开。合分钿:将钿盒上的图案分成两部分。
(69)重寄词:贵妃在告别是重又托他捎话。
(70)两心知:只有玄宗、贵妃二人心里明白。
(71)长生殿:在骊山华清宫内,天宝元年(742)造。按“七月”以下六句为作者虚拟之词。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长恨歌》中云:“长生殿七夕私誓之为后来增饰之物语,并非当时真确之事实”。“玄宗临幸温汤必在冬季、春初寒冷之时节。今详检两唐书玄宗记无一次于夏日炎暑时幸骊山。”而所谓长生殿者,亦非华清宫之长生殿,而是长安皇宫寝殿之习称。
(72) 比翼鸟:传说中的鸟名,据说只有一目一翼,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
(73)连理枝:两株树木树干相抱。古人常用此二物比喻情侣相爱、永不分离。
(74)恨:遗憾。绵绵:连绵不断。[2]
创作背景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白居易任盩厔(今西安市周至县)县尉。一日,与友人陈鸿、王质夫到马嵬驿附近的仙游寺游览,谈及李隆基与杨贵妃事。王质夫认为,像这样突出的事情,如无大手笔加工润色,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没。他鼓励白居易:“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何如?”于是,白居易写下了这首长诗。因为长诗的最后两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所以他们就称这首诗叫《长恨歌》。陈鸿同时写了一篇传奇小说《长恨歌传》
作者简介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其先太原(今属山西)人,六世祖北齐五兵尚书白建迁居韩城,曾祖又迁下邽(今陕西渭南东北)。贞元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年间任左袷遗及左赞善大夫。后因上表请求严缉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凶手,得罪权贵,贬为江州司马。长庆初年任杭州刺史,宝历初年任苏州刺史,后官至刑部尚书。在文学上,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其诗语言通俗。和元稹并称“元白”,和刘禹锡并称“刘白”。有《白氏长庆集》。
《长恨歌》是中国唐朝诗人白居易的一首长篇叙事诗;这首诗是作者的名篇,作于公元8(元和元年)。长篇叙事诗长恨歌的句子赏析,一起来看看下文。
诗歌:长恨歌--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一宠一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云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诗文解释】
唐玄宗喜爱女色,想得到美人,统治天下多年还没有找到。杨家有个女儿刚刚长大成一人,娇养在深闺里,别人不知道。天生的美色很难自我放弃,有一天被选入宫侍侯在君王身边。眼珠一转,轻轻一笑,千娇百媚,后宫里嫔妃都失去了美色。初春赐她到华清池洗浴,润一滑的温泉洗她白一嫩细腻的肌肤。侍女扶起她显得娇一弱无力,这正是她刚刚得到皇帝一宠一爱的时候。乌云似的鬓花,如花的容颜,头戴金步摇,在温暖的芙蓉帐里度过春宵。只恨春宵太短,太阳升得老高才起床,从此后皇帝不再上早朝。受到喜爱,陪着皇帝宴饮,从未有空闲的时间,春天随着游玩,夜里得到专一宠一。后宫的美一女虽有三千人,但三千人的一宠一爱都集于她一个人。在金屋里梳妆打扮好,娇一艳地侍奉过夜,五楼宴会散了醉意和着春意。兄弟姐妹都得到了封赏,光耀了杨家的门庭令人羡慕。于是让天下作父母的都改变了想法,不重视生男孩而重视生女孩。骊宫高一耸入云,美妙的音乐声随风飘扬,到处都可以听到。节拍缓慢的歌曲和舞蹈配合着管弦乐演奏,皇帝整天也看不够。渔阳叛乱的战鼓惊天动地而来,打断了霓裳羽衣的歌舞。
京城到处升起了烟尘,成千上万的车辆马匹护卫着皇帝向西南方向逃。皇帝的仪仗摇摇晃晃,车马走着却停下来,这时出了京城西门大约有一百多里。护驾的军队不肯前进,皇帝也没有办法,只好将杨贵妃赐死。花钿落在地上无人收拾,还有翠翘、金雀、玉搔头。皇帝遮住脸,不忍心看,无法相救,回头看,止不住的血泪流下来。黄土弥漫,萧索的风吹拂,沿着高一耸的栈道盘旋曲折登上剑阁。峨嵋山下行人稀少,旌旗没有了光彩,日光黯淡。四川的水一片碧绿,山一片青翠,皇帝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在行宫里望见月亮,心中亦惆怅。雨夜里听到风铃声更是伤心不已,悲痛欲绝。战乱平定后,皇帝回到长安,到了杨贵妃赐死处,徘徊不前。在这马嵬坡的泥土里,没有看到美人的容颜,只看到她惨死的地方。君臣们相互看着,眼泪都沾湿了衣裳,向东望着京都,听任马自己向前走。回京以后,看到园林还和从前一样,太液池里栽着荷花,央秧宫前种着柳树,荷花就像她美丽的容颜,柳叶像她的眉一毛一,面对这景物又怎能不伤心垂泪呢?春风吹开桃李的花朵,秋雨打落梧桐的叶子。如今西宫,南内长满了枯黄的杂草,落叶洒满了台阶没人清扫。梨园弟子们头发都要白了,后妃宫里的侍女,太监容颜已经衰老。晚上看着流萤在宫前飞过,愁闷不语,孤灯都要烧尽了还是睡不着。报更的钟鼓声徐徐响起,夜越来越漫长,看着微明的星河,天终于快亮了。鸳鸯瓦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翡翠被里冷冰冰的与谁共眠?
生死离别差不多经过一年了,她的魂魄不曾在梦中出现。临邛有个道士在京城坐客,能以精诚招来魂魄。因为感念皇帝,对贵妃辗转不眠的思念,就让道士们尽力去寻找。腾云驾雾像闪电一样快速地奔驰,上天入地找了个遍。上面找到了天界,下边找到了黄泉,两个地方都没找到。他突然听说海上有一座仙山,仙山座落在渺茫空幻之间。精巧细致的楼阁立在五彩云里,里面住着许多美丽的仙女。其中一个叫太真,雪的肌肤,花样的容貌,像是杨贵妃。轻轻地敲着金屋西厢的玉石门,让小玉转告双成,听说汉家的使臣来,在九华帐里惊醒过来。迅速穿好衣服,推开枕头,下床徘徊了一下,珠帘屏风一道道打开。云鬓半偏着,刚刚睡醒,衣冠不整就下堂来。风吹着她的衣袖飘飘飞扬,好像当年跳霓裳羽衣舞的样子。美丽的容颜冷静凄凉泪水纵横,就像一枝春天的梨花带着雨珠。深情注视着感谢君王,自从离别后,声音容貌都无法相通。朝阳殿里的恩爱已经断绝,蓬莱宫里的岁月无限漫长。回头向下望望人间,看不见长安,只见尘雾弥漫。只能拿着当年的旧物表达深情,钿合金钗请使臣带去。金钗留下一股,钿合留下一扇,掰一开金钗,分开钿合。只要心像金钿一样坚定,天上人间总有一天会相见。临别时,又殷勤地请使臣带上几句话语,话中的誓言只有两个人知道。七月七日的长生殿里,夜深没有人时说的话。在天上愿意做比翼双飞的鸟,在地上愿做枝干相连的连理枝。天地虽然长久,也有终结的时候,这愁恨绵长没有终结。
【词语解释】
汉皇:指唐玄宗。
倾国:形容女子极其美貌。
御宇:治理天下。
杨家有女:指杨玉环,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人。幼时养在叔父家。
眸:眼珠。
六宫:本专指皇后寝宫,泛指妃嫔居处。
粉黛:代指美一女。
华清池:华清宫温泉,在今陕西临潼。
凝脂:指白一嫩光泽的肌肤。
新承恩泽:初受一宠一爱。
云鬓:形容女子鬓发轻一盈飘逸。
金步摇:金制垂珠头钗,行则摇动。
春宵:春夜。
苦短:暗示欢一愉无厌,故嫌夜短。
早朝:早晨上朝听政。
夜专夜:一一夜连着一一夜,整日整夜。
宫:后妃所居宫室。
佳丽:美一女。
三千:极言其多。
一身:指杨贵妃一人。
金屋:用汉武帝“金屋藏娇”典,指杨贵妃所居之处。
醉和春:指酒与情同醉。
可怜:可羡。
骊宫:指骊山华清宫。
仙乐:形容乐声美妙,非人间能闻。
缓歌慢舞:轻歌曼舞。
凝丝竹:指歌舞紧扣乐声。丝竹,弦乐和管乐的合称。
看不见:看不厌。
霓裳羽衣曲:舞曲名。
九重城阙:指京城长安。烟尘:烽烟尘土,指战火。
翠华:皇帝仪仗用翠鸟羽一毛一为饰的旗帜。
六军:此指皇帝的扈从部队。
宛转:缠一绵委屈貌。
蛾眉:这里指杨贵妃。
花钿:金玉制花形首饰。
委地:落地。
翠翘:形似翠鸟尾的首饰。
金雀:钗名。
玉搔头:玉簪。
君王:指唐玄宗。
黄埃:黄色尘土。
云栈:高一耸入云的栈道。萦纡:弯曲盘旋。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县东北大、小剑山之间。
峨嵋山:在今四川峨嵋县南,此泛指蜀山。
日色薄:日光暗淡。
圣主:指唐玄宗。
行宫:皇帝出行时的住所。
天旋地转:形容时局大变。
回龙驭:指唐玄宗还京。
玉颜:美一女,此指杨贵妃。
沾衣:指落泪。
都门:长安城门。
信马:任马奔走,不加约束。
太液:池名。
芙蓉:荷花。
未央:宫名,此泛指唐代宫苑。
西宫:太极宫。
南内:兴庆宫。唐玄宗返京后的两处住所。
梨园弟子:由玄宗执教的宫内习艺者。
椒房阿监:后妃宫中的女官。
青娥:青春美貌。
萤:萤火虫。
思悄然:情意萧瑟寂寞。
迟迟:缓慢悠长。
耿耿:明亮貌。
河:指银河。
鸳鸯瓦:指嵌合成对的瓦片。
霜华:霜花。
翡翠衾:指绣有成双翡翠鸟的被子。
致:招来。
展转:翻来覆去。
碧落:道家称天界为碧落。
汉家:即唐朝。
揽衣:披衣。
觉:睡醒。
袂:衣袖。
寂寞:暗淡失神貌。
阑干:纵横流淌。
谢:告诉。
人寰:人世间。
一扇:一片。
但教:只要让。
殷勤:反覆多次。
连理枝:不同根的树木枝条连在一起。
绝期:中断的时候。
【诗文赏析】
《长恨歌》作于元和元年,是白居易诗作中脍炙人口的佳作。当时诗人正在今天的陕西周至人县尉。这首诗是他和友人游览仙游寺,有感于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而创作的。
这是一首叙事诗,以“长恨”为中心,篇幅很长。抒情成份很浓,叙事、写景、抒情很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描述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及它的悲剧结局。诗人从批判的角度写出了造成悲剧的原因,但对悲剧中的主人公又寄予同情和惋惜。诗人将爱情故事写得缠一绵悱恻、婉转动人,具有极大的感染力。全诗荡气回肠、情节曲折,散发着浪漫主义的光彩,不愧为千古绝唱。
[长篇叙事诗长恨歌的句子赏析]
仲卿和兰芝两情相悦,不能长相斯守,便有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苍凉。为了摆脱独自徘徊的悲凉,他们选取了共同殉情。留下了“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千古盟誓。终究,他们还是走在了一齐,好不令人掬泪的悲凉——“生不偕老”,好不令人慨叹的幸福——“死求同穴”……
对于兰芝为焦母不容而致使夫妻分离的缘由众说纷纭,各执其辞。我虽不才,也还想置喙几句。在我看来,还有两大可能:
《礼记内则》中说:“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仲卿“甚宜其妻”,这无疑问――当焦母坚持遣兰芝走时,只听到仲卿绝望而悲怆的呼喊:“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从前嘘寒问暖,无所不谈,可谓母子深情矣。此刻小夫妻昵喃燕语,忘乎所以。巨大的落差,强烈的失落感猛然袭向焦母,她踉跄失措。试问向来都把全副精神寄托于独子身上的她,情何以堪?于是,杯具的序幕被拉开……此或为其一。
其二,焦母守寡多年,独独地守着这么的一个宝贝儿子。深闺一贯孤独寂寞,自我的日子不好过,也便见不得别人比自我幸福。时下,却忽然地瞧见儿与媳的卿卿我我,如胶似膝,好不恩爱。不论是嫉妒也好,忌恨也好,反正,她愤怒了!
你听我说,这并非谬论。张爱玲的《金锁记》里,主人公七巧就是翻版焦母。七巧出身低微,嫁入豪门。丈夫却是患有骨痨,离不得床半步的。且豪门是非多,这样的生活,尽管七巧非善男信女,与幸福大概也沾不上边吧。守到大女长安长大了,要嫁人了,七巧还困着女儿不放。别人以为是爱女心切吧。推掉了几个忠实信徒,长安步进了尴尬的年纪,最终遇了那么的一个男人,她以为幸福就要到来了!这时,七巧却轻手轻脚地从阴森的木梯上吱吱地走下来。应对着准女婿,她也许只要轻轻地问候一声,甚至仅是牵动嘴角的一丝笑就能够了。然,她没有,轻轻地张口,微微地笑道:“长安还在上方吸着烟呢,再等一下吧,或是……”幸福的水晶苹果让七巧轻轻地一抹,碎片散落一地。天明白,为了这男人,可怜的长安早已戒掉烟了!
曹七巧,这母亲,她到底怎样了?难说不是仲卿的母亲心里怀的鬼胎在曹七巧身上还魂了。
终究,兰芝还是穿着新娘妆向清池赴身而去了。这与祝英台葬身梁山伯的坟里不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一身的嫁妆,漫天的通红,本该都是洋洋喜气的一片,然而这轻轻的一跃,那“生不偕老,死求同穴”的追求却教这一切都于瞬间停止了,这美丽举动如流星被定格,在数千年的时间荒野里,数亿人的心灵深处,是瞬间,也是永恒!
看完《孔雀东南飞》,心中一片戚然,“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那坚定凄楚的誓言穿越了时空,时常回响于耳畔。
孔雀东南飞长篇叙事诗读后感5
读了《孔雀东南飞》让我对感情有了更深的理解。它经过描述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婚姻杯具,以血的事实有力的控诉了封建礼教的吃人罪恶,寄托了青年一代对幸福婚姻的热烈向往。诗中的情节主要围绕刘兰芝而展开和发展。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作者从多方面、多角度展现了她的形象。可见,感情需要时时更新,否则就有可能破裂。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总是习惯把最刻薄的话留给最亲爱的人;心中的关爱脱口而出时,却变成了埋怨;对爱的渴望也总是以指责对方的形式出场;爱人的一个小缺点,我们总是习惯上纲上线,最终竟然以人身攻击而收尾。导致家庭的破裂。
因为生活不是童话,而婚姻,仅有爱是远远不够的。
白居易《琵琶行》《长恨歌》古典叙事诗的千古绝唱
《琵琶行-并序》白居易
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 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琶琵于穆曹二善才。 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令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 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徒于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 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炉。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消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舱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清衫湿。
《长恨歌》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pí)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diàn)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wéi)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一本作“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偏(同“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jué),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语文选修课本上为“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长恨歌》教学资料补充
这首《长恨歌》是元和元年十二月,即公元81月,白居易35岁,任盩至尉,盩至就是现在的陕西盩至县和盩至人陈鸿、王质夫,同游盩至时所作,当时白居易和陈鸿都是以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为题材创作的文学作品,因为是悲剧结局,所以以“长恨”为题。这首诗据近现代学者考证,其中有白居易自己爱情悲剧的影子。
大约在唐德宗贞元六年(790),白居易自越中北归徐州符离私宅(其父白季庚此前曾在徐州任职)。此后几年间,他除了与当地一些青年文士诗酒高会,登山临水,仍在继续读书,为应进士科做准备。不过,其间发生的最重要的事,还要数他与邻居少女产生的恋情。姑娘名叫湘灵,比他小四岁邻居,长得活泼可爱,粗通音律,于是两人就成为朝夕不离、青梅竹马的玩伴。当时白居易十九岁、湘灵十五岁,情窦初开,两人便开始了初恋。白居易有一首题为《邻女》的诗,追叙了这件事:“娉婷十五胜人仙,白日姮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赞美了湘灵的美丽和她悦耳的嗓音。
这是年少时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纵然此后白居易虽辗转洛阳、襄阳、浮梁等地,心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符离的湘灵姑娘,依然记得湘灵的一颦一笑。 到贞元十四年,即公元7,白居易二十七岁,为了家庭生活和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离开符离去江南叔父处。一路上他写了三首怀念湘灵的诗,第一首题为《寄湘灵》:“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杆独自愁。”每次到了高处,他就禁不住回头远望湘灵,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在远处的西楼之上,湘灵应该凭栏在独自思念着自己。 在第二首诗《寒闺夜》中他也说:“夜半衾裯冷,孤眠懒未能。笼香销尽火,巾泪滴成冰。为惜影相伴,通宵不灭灯。”从这首诗中他想象着湘灵独自之人在寒冷的闺房之中独自就寝,难以成眠,只好相伴着通宵不灭的灯火,与之形影相伴。 第三首题为《长相思》:“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二月东风来,草拆花心开。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
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前两首都抒写了自己的思念之苦,以及湘灵对自己的思念。“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为惜影相伴,通宵不灭灯”。最后一首则述写了这段恋情的苦衷:“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是说,两个人难以相伴,看来这种爱情很难有结果。同时,在这首《长相思》中,也能够看出他日后所作《长恨歌》的影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从这三首诗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经过十七年的相处和八年的相恋,感情已经很深了。离别之后不但苦苦相思,而且已考虑过结婚问题。湘灵担心她家门第低,攀不上白居易。最后表示了“愿至天必成”和“步步比肩行”的恳切愿望。 贞元十六年(810)初,白居易二十九岁考上进士,回符离住了近十个月,他在这段时间多次恳切向母亲要求与湘灵结婚,但被门阀观念极重的母亲拒绝了。白居易怀着极其痛苦的心情离开了家,写了题为《生离别》的诗:“食蘖不易食梅难,蘖能苦兮梅能酸。未如生别之为难,苦在心兮酸在肝。
晨鸡再鸣残月没,征马连嘶行人出。回看骨肉哭一声,梅酸蘖苦甘如蜜。黄河水白黄云秋,行人河边相对愁。天寒野旷何处宿?棠梨叶战风飕飕。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年未三十生自发!” 人生最痛苦之别莫过于生离别。若是死离别,时间还可以逐步把痛苦减轻,然而生离别会让人一辈子挂念和痛苦。白居易30未到,就已生白发,可见相思之苦了。其中“黄河水白黄云秋,行人河边相对愁。人寒野旷何处宿?棠梨叶战风飕飕”四句,则反映了他和湘灵对婚姻的绝望情绪。 贞元一十年(804)秋,白居易已三十三岁,在长安作了校书郎,需将家迁至长安,他回家再次苦求母亲允许他和湘灵结婚,但在儿女婚姻上权威至高的母亲,不但再次拒绝了他的要求,且在全家迁离时,不让他们见面。白居易只是在搬家完毕,临走前才悄悄去和湘灵姑娘告别。因为怕惊动别人,见面的时候二人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哭。极度压抑的痛苦和愁闷于是尽数体现在了这首《潜别离》诗中,白居易写道:“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口,鸟头虽黑有白时。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千百年后,依然让人不忍卒读。 他们的婚姻无望了,但他们深挚的爱情并没从此结束。
白居易以不与他人结婚来惩罚母亲的错误,并于贞元二十一年(805)冬和元和一年(807)秋,三次写了怀念湘灵的诗。他在一首题为《冬至夜怀湘灵》中说:“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在一首题为《感秋寄远》:“惆怅时节晚,两情千里同。离忧不散处,庭树正秋风。燕影动归翼,蕙香销故丛。佳期与芳岁,牢落两成空!”另一首题为《寄远》:“欲忘忘不得,欲去去无由。两腋不生翅,二毛空满头。坐看新叶落,引上最高楼。暝色无边际,茫茫尽眼愁!”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白居易在盩至任县尉,这时他已三十六岁,依然是孑然一身。孤独和寂寞折磨着他,他只有寄情于花草,把花当作情人。他在《戏题新栽蔷薇》诗直呼出了他的心声:“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作夫人。” 元和三年(808)末,白居易已作了左拾遗,这时的他已三十七岁了,才在母亲以死相逼下,经人介绍与同僚杨汝士的妹妹结了婚。白居易婚后和杨氏夫人关系并不坏,但白居易仍然时时想起初恋情人湘灵姑娘,直到元和七年(812)和八年(813)还写诗思念湘灵。一首题为《夜雨》中写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不学头陀法,此心安可忘!”另一首题为《感镜》:“美人与我别,留镜在匣中。自从花须去,秋水无芙蓉。经年不开匣,红尘覆青铜。
今朝一拂试,自照瞧悴容。照罢重惆怅,背有双盘龙。” 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在贬谪途中,大概是天意怜人,白居易竟然再次遇到湘灵。经年分隔,年少时九曲柔肠的痴恋和多年的别恨顿时历历在目、涌上心頭。白居易禁不住与湘灵抱头痛哭了一场,并写下了题为《逢旧》的诗:“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娥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白居易此时已经四十四岁,湘灵当时也已四十岁了,依然遵诺守身未嫁。在此诗中白居易叙说的口吻已经平和很多,远不如《潜别离》沉重,但不经意间的一个“恨”字,还是泄露了心事。造化怎能如此弄人?明明彼此深爱,偏偏天各一方。少年离别之后,终生郁结成“恨”! 当年湘灵姑娘曾送给白居易一双鞋子,白居易一直保存着,多年来,不论在朝在野,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元和十一年(816)夏天,白居易在翻晒衣物时,再次见到了他已保存了十八年的湘灵在和他私订终身时给他做的一双鞋子,情不自禁,又写了《感情》一诗:“中庭晒服玩,忽见故乡履。苦赠我者谁?东邻蝉娟子。因思赠时语,特用结终始。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自吾谪江郡,漂荡三千里。
为感长情人,提携同到此。今朝一惆怅,反复看未已。人只履犹双,何曾得相似?可嗟复可惜,色暗花草死。” 长庆四年(824)白居易五十三岁,在杭州刺史任满回洛京途中,他还特意绕道符离,看到“变换旧村邻”,原来的邻居,湘灵一家已经搬走了,再也不知去向,这时他才最终为这段长达三十五年之久的恋爱悲剧划上了句号。 关于白诗描述的女子,世人大多记住的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家中歌妓樊素和小蛮的声名随着白居易的诗句一直流传,但很少有人知道,樊素与小蛮终究都不是他心灵最深处至爱的女子。而他最真挚的眷恋,从始至终只给过一个人,这就是刚才我们讲到的,他初恋的情人——湘灵。而那首传唱千古的《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其中也分明有着白居易自己和湘灵之间的爱情悲剧的影子在。 白居易等人去仙游寺游玩为《长恨歌》的创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仙游寺为佛教重地,距离仙游寺约三十华里老子讲经、炼丹的楼观一带是道家圣地。
白居易《长恨歌》兼论古代叙事诗批评的形成发展
古代诗评史,实质是以“诗言志”为旨归的抒情诗评论史。叙事诗长期得不到确认与重视。白居易《长恨歌》有千年接受史,但这并非千年赞美史,而是交织着热情与冷遇、赞赏与否定的对话史。对这一叙事名篇,古代评家由贬毁到褒美的历史转变,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古代叙事诗批评形成发展的历程。
唐代:选家沉默,评家毁多于誉
“一篇长恨有风情”,其创作史结束之日,便是声誉鹊起的效果史开始之时。然而,中唐至五代的接受者有三种态度:歌女诵唱,选家不录,评家毁多于誉。
相传唐宣宗《吊白居易》诗曰:“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天宝后,李杨故事盛传民间。《长恨歌》的诞生,乃希代之事遇出世之才:故事哀感顽艳,情思缠绵悱恻,语言明丽圆畅,声韵和谐宛转;故歌女争唱,借以增价。《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哀怨主题,更易引起失意文人的心灵共鸣。与身前寂寞狼狈的杜甫相比,胡应麟不禁发出“诗固有遇不遇哉”的感叹。
选择即评价。唐代选家对此杰作,则始终保持沉默。现存唐人选唐诗,元结《箧中集》、殷璠《河岳英灵集》、芮挺章《国秀集》和高仲武《中兴间气集》,成书早且不论。令狐楚进《御览诗》、姚合编《极玄集》时,白氏诗名“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几无人不晓;二人与白氏交谊甚厚,时相唱和,仍未选白氏诗篇。顾陶是最早提及白氏的唐代选家,但其《唐诗类选》入选韩孟,未取元白。《后序》释曰:“若元相国稹、白尚书居易,擅名一时,天下称为元白,学者翕然,号元和体。其家集浩大,不可雕摘,今共无所取,盖微志存焉。”集大不取只是搪塞之语,“微志存焉”才流露了似扬实抑的真意。韦庄《又玄集》和韦糓《才调集》更值得注意。《又玄集》首录白诗,但非《长恨》《琵琶》,而是两首七律。此集以近体为主,歌行较少,但元稹入选的均为歌行,且与《长恨歌》同题材的《连昌宫词》赫然居首。宋人“《连昌》胜《长恨》”的议论,已在此埋下伏笔。《才调集》是现存唐人选唐诗中规模最大的一部,以“韵高”、“词丽”为准的。令人注目的是卷一首列白居易,卷五再选其作,虽篇数并非最多,位置极为重要,大有先于张为《诗人主客图》以白居易为“广大教化主”之意。然而,有“十首《秦吟》”,却无“一篇《长恨》”。总之,或视而不见,或见而不选,或选而遗珠。与民间传唱盛况相反,唐代选家无一人接受这古今第一长歌。
选家沉默,评家贬毁;若不算元稹这位诗友,白诗阐释史几从批评开端。李戡首发其难,杜牧《李府君墓志铭》引其言:“尝痛自元和已来有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怀。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吾无位,不得用法以治之。”李戡痛诋“淫言媟语”的情调;司空图讥嘲“力夐气孱”的诗格,《与王驾评诗书》曰:“右丞、苏州,趣味澄玧,若清勍之贯达。……元白力玧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李戡、表圣从不同审美立场所作批评,成为历代贬白者的套语,交口相传。表圣之语并不直接针对此作,李戡之论则影响着两宋至明清对《长恨歌》的评价。
白氏此作在唐代并非一无知音。针对李戡、杜牧之论,黄滔在《答陈磻隐论诗书》中奋起为《长恨》辩护:“大唐前有李杜,后有元白,信若沧溟无际,华岳干天。然自李飞数贤,多以粉黛为乐天之罪。殊不谓三百五篇多乎女子,盖在所指说如何耳。至如《长恨歌》云:‘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此刺以男女不常,阴阳失伦。其意险而奇,其文平而易,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戒哉。”黄氏首开了讽谕主题说,“其文平而易”则对白诗风格作了精辟概括,成为唐代从诗旨到诗艺全面肯定白诗的评家之一。
然而毕竟其声甚微。有唐一代,沉默的选家加严厉的评家,表明此作在当时只有流行性而无经典性,没有真正进入“理想读者”的审美视野。对这篇叙事杰作的艺术成就,诗评家毫无知觉,更表明当时尚未确立叙事诗观念。传统文体学,从挚虞《文章流别论》到明代徐师曾《文体明辨》,始终没有“叙事诗”一体。仅在南宋刘克庄《后村诗话》论《孔雀东南飞》中,初见“叙事体”一语。因此,且不说《长恨歌》,其时已流传五百年的《孔雀东南飞》,中唐至五代评家也未认识其叙事诗特征,更未论析其叙事价值。
两宋:诗旨与诗艺的双重责难
两宋三百年是《长恨歌》接受史的第一个高潮。田锡成为北宋白诗的第一个知音,《贻陈季和书》写道:“乐天有《长恨词》、《霓裳曲》、五十讽谏,出人意表。大儒端士,谁敢非之!”把《长恨歌》置于经典地位,与“新乐府”相提并论。
田锡之后的《长恨歌》评家仍未意识其叙事诗的独立地位,故均以史鉴、诗教或传统的诗学理论,对《长恨歌》的诗旨诗艺作双重责难。稍作条贯,可约而为四。
诗旨作意:“无监戒规讽之意。”古文家曾巩首开其端,他把《长恨歌》、《津阳门诗》与《连昌宫词》相比,认为后者不独诗词富艳,且究治乱之由,故“稹之叙事,远过二子”(《潘子真诗话》)。北宋末张邦基《墨庄漫录》亦云:“予以谓微之之作过乐天。白之《歌》止于荒淫之语,终篇无所规正。元之《词》,乃微而显,其荒纵之意皆可考,卒章乃不忘箴讽,为优。”稍后,洪迈《容斋随笔》认为:“……《连昌宫词》、《长恨歌》,皆脍炙人口,使读之者情性荡摇,如身生其时,亲见其事,殆未易以优劣论也。然《长恨歌》不过述明皇追怆贵妃始末,无他激扬,不若《连昌词》有监戒规讽之意。”
创作态度:“无恻怛忧爱之意。”宋末经生车若水更进一解,由诗旨立意直指诗人的创作态度,《脚气集》曰“白乐天《长恨歌》叙事详赡,后人得知当时事实,有功纪录,然以败亡为戏,更无恻怛忧爱之意。身为唐臣,亦当知《春秋》所以存鲁之法,便是草木,亦将不忍”云云。直以诗为史,诗人与史臣混而莫辨。从封建政治伦理原则抨击诗人“讥笑君父”的创作态度,始自北宋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与惠洪《冷斋夜话》。魏氏略曰:“白居易曰:‘六军不发争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此乃歌咏禄山能使官军皆叛,逼迫明皇,明皇不得已而诛杨妃也。噫!岂特不晓文章体裁,而造语蠢拙,抑已失臣下事君之礼矣。”在他看来,诗人以败亡为戏,失臣下事君之礼,罪不可恕。车氏的责难还得到四库馆臣的回应,《提要》评《脚气集》曰:“论白居易《长恨歌》非臣子立言之体”,“凿然有理”。
诗中叙事:“拙于纪事,寸步不移。”苏辙视《长恨歌》的叙事为诗中一病。其《诗病五事》之二评论三首叙事诗,给《大雅·绵》最高评价:“事不接,文不属,如连山断岭,虽相去绝远,而气象联络,观者知其脉理之为一也。盖附离不以凿枘,此最为文之高致耳。”对杜甫《哀江头》也很欣赏:“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得诗人之遗法。”对与《哀江头》同一题材的《长恨歌》则极表不满:“白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寸步不移,犹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苏辙为什么褒杜贬白,《长恨歌》究竟“病”在何处、“拙”在何处呢?王士禄评《哀江头》透露了个中消息:“乱离事只叙得两句,‘清渭’以下,以唱叹出之,笔力高不可攀,乐天《长恨歌》便觉相去万里。即两句亦是唱叹,不是实叙。”(《石洲诗话·渔洋评杜摘记》)此论受苏辙影响,了然可识;而“是唱叹,不是实叙”,正点示了苏辙优杜劣白的缘由。其实,“百金战马”似的“唱叹”与“寸步不移”的“实叙”,是抒情体与叙事体诗中叙事的两种方式,没有高下优劣之分。苏辙是前非后,并得到众多评家的附和,既流露出囿于传统诗学的艺术偏见,也表明在宋代诗评中确无叙事诗的独立地位。而宋人对《长恨歌》体裁篇幅的非议,再次表明了这一点。
文章体裁:“一篇不如数句。”这与“拙于纪事”之说实互为表里:在表达上反对“寸步不移”的“实叙”,在篇幅上便看重短小精悍的短章。唐人咏李杨故事者多矣,既有长篇歌行,更有短篇的律绝。在宋人看来,叙事详赡的《长恨歌》不仅不如“唱叹出之”的《哀江头》,甚至还不如寥寥数句的律体与绝句。陈模《怀古录》曰:“前辈论李商隐《咏骊山》云:‘海外徒闻更九州,云云’,以为白乐天《长恨歌》费一篇,而不如商隐数句包括得许多意。盖述得事情出,则不必言垂泪断肠,而自不能不垂泪断肠也。“范温《诗眼》:“义山云‘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语既亲切高雅,故不用愁怨堕泪等字,而闻者为之深悲。”陈氏所谓“前辈”或指范温此语,并稍事发挥;波及清人,查慎行便有“一起括尽《长恨歌》”之说。洪迈将《长恨歌》与《行宫》相比,影响更大:“白乐天《长恨歌》……,道开元间宫禁事,最为深切矣。然微之有《行宫》一绝句,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后人论以少总多、以小见大的诗学原则,常以此为论据;而从宋代的诗评背景看,上述二例更主要流露了宋人“叙事详赡”不如“语少意足”的传统诗学观念。
正是由于上述诸种原因,张戒《岁塞堂诗话》作出了“《长恨歌》在乐天诗中为最下”的评判。他将《长恨歌》与《哀江头》捉对比较,结曰:“《哀江头》,乃子美在贼中时,潜行曲江,睹江水江花,哀思而作。其词婉而雅,其意微而有礼,真可谓得诗人之旨者。《长恨歌》在乐天诗中为最下,《连昌宫词》在元微之诗中乃最得意者,二诗工拙虽殊,皆不若子美诗微而婉也。元白数十百言,竭力摹写,不若子美一句。”正可谓集宋人非《长恨》之大成,对诗旨、作意及艺术价值作了全面否定;而“数十百言,不若一句”,更表明他对“叙事长篇”的难以容忍。
从曾巩、苏辙,经张戒、洪迈,到宋末陈模、车若水,《长恨歌》的两宋接受史充满重重质难之声。唯一得到称赏的仅是被凑成“四雨”诗的“梨花一枝春带雨”一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曰:“‘梨花一枝春带雨’、‘桃花乱落如红雨’、‘小院深沉杏花雨’、‘黄梅时节家家雨’,皆古今诗词之警句也。”然而,就是这一句,宋人意见也不一致。周紫芝《竹坡诗话》云:“白乐天《长恨歌》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人皆喜其工,而不知其气韵之近俗也。”反将“元轻白俗”之论,扣在了《长恨歌》上。
其实并非只是元白歌行体叙事诗,以《孔雀东南飞》为代表的乐府叙事诗,其叙事诗地位和价值同样未得到宋代评家的认可。《孔雀东南飞》在宋代仅见三位评家;魏泰称其诗有“高致”;严羽论其多用“重韵”;刘克庄最值得重视,其曰:《焦仲卿妻》诗、《木兰》诗,“乐府惟此二篇作叙事体。有始有卒,虽辞多质俚,然有古意。”然而,细味其旨,此中“叙事”之谓,当是传统辨体论所谓“诗以言志,史以叙事”的“叙事”,而非明清评家所谓“叙事之诗,宛如画出”的“叙事”;全句落脚点也在对“有古意”的肯定,与魏泰的“有高致”,旨趣相等。
钱锺书先生指出:“吾国文学,体制繁多,界律精严,分茅设蕝,各自为政。《书》云‘词尚体要’,得体与失体之辨,甚深微妙,间不容发。”(注:钱锺书《中国文学小史序论》,《钱锺书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版。)溯源察流,确乎如此。上古六经分体,中古文笔明辩;及至宋代,李清照有词“别是一家”之论,严沧浪有“别材”、“别趣”之说,把辨体之论推向极至。尤其是代表两宋诗学最高成就的《沧浪诗话》,标举“别材”、“别趣”,重申“诗者吟咏情性”,反对“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自然更不容“以叙事为诗”。在这严于辨体、精致系统的传统诗学一统天下的时代,《长恨歌》及《孔雀东南飞》等“以叙事为诗”的“别体”,要得到首肯与好评是难以想象的;它需要诗评家在新的文艺风气下,拓展审美视野,养成新的审美趣味。
明代:推为“古今长歌第一”
滹南老人对白诗及叙事长篇的高度评价已见出转机,《滹南诗话》曰:“乐天之诗,情致曲尽,入人肝脾,随物赋形,所在充满,殆与元气相侔。至长韵大篇,动数百千言,而顺适惬当,句句如一,无争张牵强之态。此岂撚断吟须悲鸣口吻者之所能至哉!而世或以浅易轻之,盖不足与言矣。”此论上与宋人固见针锋相对,下为明代评家导夫先路。
进入明代,《长恨歌》问世已近七百年,时间使作品获得古典的威严;同时在新的文艺风气中,叙事诗学观念业已形成,评家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这篇叙事佳作。明初瞿佑得风气之先,《归田诗话》曰:“乐天《长恨歌》凡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元微之《行宫诗》四句,读者不觉其短,文章之妙也。”瞿氏针对宋人“长不如短”的偏见,力主“长短各宜”之说,赋予叙事长篇应有的艺术地位,进而认为《长恨歌》已臻长篇妙境。随着叙事诗观念的深入和对《长恨歌》艺术地位的认识,戏曲评论家何良俊进而对唐代歌行、尤其是叙事歌行作系统考察后写道:
初唐人歌行,盖相沿梁陈之体,仿佛徐孝穆、江总持诸作,虽极其绮丽,然不过将浮艳之词模仿凑合耳。至如白太傅《长恨歌》、《琵琶行》,元相《连昌宫词》,皆是直陈时事,而铺写详密,宛如画出,使令世人读之,犹可想见当时之事,余以为当为古今长歌第一。(《四友斋丛说》卷二十五《诗》二)
我以为,此论标志着古代叙事诗批评的确立与形成。首先,他把唐代之前的歌行发展分成三个阶段,即“梁陈之体”、“初唐人歌行”和元白叙事歌行,而把绮丽浮艳的初唐歌行与“直陈时事”的元白歌行严格区别开来,而极力推重后者;更主要的是何氏此评包含了自觉而较系统的叙事诗理论。现代诗学认为,叙事诗的核心是事件,完整的事件和生动的情节,是其艺术生命之所在。何氏所谓“直陈时事”、“铺写详密,宛如画出”、“读之犹可想见当时之事”云云,正是从艺术题材、叙述方式和审美效果诸方面,揭示了元白叙事歌行的审美特征,完全跳出了宋人以有无“监戒规讽”和“恻怛忧爱”之意褒元贬白的传统诗评观念。再次,何氏之后,明代评家从叙事诗的审美标准出发,逐渐改变了宋人褒《连昌》贬《长恨》的看法,形成了首《长恨》亚《连昌》的共识。许学夷《诗源辩体》、胡应麟《诗薮》、陆时雍《唐诗镜》、唐汝询《唐诗解》等,对《长恨歌》的“叙事详明”、“情致宛转”、“形容仿佛”的特色,均予以高度评价和精辟阐释。
从《孔雀东南飞》的接受史看,这篇乐府叙事杰作也是在这一时期得到真正的评价,并被推为“长篇之圣”。与何良俊几乎同时的'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写道:“《孔雀东南飞》质而不俚,乱而能整,叙事如画,叙情若诉,长篇之圣也。”总结了作品的艺术特色,确立了它的历史地位。在中国叙事诗史上,《孔雀东南飞》作为乐府叙事诗之圣,《长恨歌》作为叙事歌行之第一,可为不移之论。
古代叙事诗批评确立成熟于明代,决非偶然。首先,白居易叙事歌行的艺术价值在元杂剧中已得到重视。社会现实、历史传说和文学故事是元杂剧的三大创作来源。《长恨歌》《琵琶行》以其感人心魄的故事和富于戏剧性的冲突,为杂剧家看好,敷演改编之作络绎不绝。这是明代评家从叙事诗角度认识其价值的潜在的审美前提。
其次,它与叙事诗创作在明代的再度繁荣密切相关。对这一时期的叙事诗创作,谨守传统诗学的评家往往斥为“里巷盲词”。如王夫之《明诗评选》曰:“成化以降,姑苏一种恶诗,如盲妇所唱琵琶弦子词,挨日顶月,謰诿不禁,长至千言不休,歌行惫贱,于斯极矣”(孙贲《南京行》评语);又曰:“长篇为仿元白者败尽,挨日顶月,指三说五,谓之诗史,其实盲词而已”(祝允明《董烈妇行》评语)。然而,正视诗歌艺术发展规律的批评家则予以热情肯定,并对历代叙事名篇重新评价,进而对叙事诗学作深入思考。当时的叙事诗创作,乐府古体多以《孔雀东南飞》为学习典范,长篇歌行则以《长恨歌》为摹仿对象。而这两篇作品,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被推为“长篇之圣”和“长歌第一”的。
再次,评家审美视野的拓展和诗评观念的转换更是直接根源。这些评家大多对当时得到高度发展的戏剧、小说这类叙事艺术具有极高的造诣,并兼擅创作。明代最先以新的审美眼光评价《长恨歌》的瞿佑,便是杰出的文言小说家,著名的《剪灯新话》便出自其手笔。何良俊与王世贞则是当时著名的戏曲评论家,《四友斋丛说》有“词曲”专论,王世贞有《曲藻》一卷,均以精辟的见解为当时学者重视。基于对叙事艺术的深刻体验,他们自能发现《长恨歌》、《孔雀东南飞》等名作区别于抒情诗而近似于传奇、小说的审美特性和艺术价值,以新的观念作出新的评价。同时,表现“风情”主题的《长恨歌》在明代得到肯定,还与当时的文艺思潮直接相关。宋人尚理轻情;明代成化以降,文坛主情思潮日盛,歌颂人类情爱的作品大量涌现,小说、戏剧及诗文批评也以“至情至性”作为审美准则。白氏之作由被唐宋人斥责为“淫言媟语”,到明人盛赞其能“令有情者为之死”,正是在主情思潮的影响下,变化了的审美态度对其内在价值的一种再发现、再欣赏。
尧斯说:“一种过去文学的复归,仅仅取决于新的接受是否恢复其现实性,取决于一种变化了的审美态度是否愿意转回去对过去作品再予欣赏,或者文学演变的一个新阶段出乎意料地把一束光投到被遗忘的文学上,使人们从过去没有留心的文学中找到某些东西。”(注:尧斯《文学史作为向文学理论的挑战》,《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4页。)明代叙事诗批评的形成与《长恨歌》及《孔雀东南飞》等杰作的艺术价值的发现和艺术地位的确认,为尧斯的论断提供了一个生动的中国诗歌接受史的实例。
何良俊之后,《长恨歌》虽仍不乏批评贬责者,但其作为“古今长歌第一”的经典地位已牢固确立。它不仅更为民间传诵,也为选家重视而频频入选。高棅首开选录白氏歌行的先河,但只录《琵琶行》,未选《长恨歌》。至明中期以后,综合性唐诗选本多将两篇歌行双双选录,如《唐诗解》、《唐诗镜》、《唐诗选脉会通评林》等等。唐汝询《唐诗解》曰:“《连昌》纪事,《琵琶》叙事,《长恨》讽刺,并长篇之胜。余采而笺释之,俾学者有所观法焉。”特别强调了作品的经典性和典范性。至清代,则《唐诗别裁》、《唐宋诗醇》及《唐诗三百首》等书中,《长恨歌》均赫然在目,评价更超胜《连昌宫词》。
清代:面对经典的诗学探索
《长恨歌》千年接受史,至清代三百年进入多元接受、诗学探索的更高阶段,这也是古代叙事诗批评深入发展的新阶段。
从目前掌握的材料看,中唐至清末的评家约一百五十家。唐代包括陈鸿、白居易,仅见6家;宋代包括诗话、笔记、题咏、翻用等等,多达40余家,形成第一个高潮;金、元、明共30家;明代占25家;清代已见70余家,约占总数的一半,形成第二个高潮。这与白居易诗歌接受史的总体发展曲线基本一致。从接受形式看,除传统的诗话、笔记、选本、评点外,还出现以下三多:一是仿作拟作多,如梅村歌行之于香山歌行;二是改作规模大,如洪升《长生殿》之于白氏《长恨歌》;三是论诗绝句评论多,阅《万首论诗绝句》,专论白居易者共63家93首,论及《长恨歌》及《琵琶行》者,清代便有20首。论《长恨歌》者,有不少对诗旨与诗艺作了精当的阐发,如吴景旭诗曰:“钗留一股寄情多,谱出人间长恨歌。闲杀白家心自足,终朝放眼看嵯峨。”再如焦袁熙诗曰:“长恨歌成字字愁,不妨老杜并千秋。何人妄欲诛褒妲,地下诗人笑不休。”虽短短四语,多别具会心,足资谈助。
《长恨歌》清代三百年接受史的主要特点,是诗评家对这一叙事诗经典进行了多方面的诗学探索,并对前人围绕《长恨歌》提出的诗学问题作了理论总结。涉及的范围极为广泛,这里择要论述三点。
1.“长庆长篇”与文人叙事歌行
对这一问题,清初贺贻孙《诗筏》论之最深,曰:“长庆长篇,如白乐天《长恨歌》、《琵琶行》,元微之《连昌宫词》诸作,才调风致,自是才人之冠。其描写情事,如泣如诉,从《焦仲卿篇》得来。所不及《焦仲卿篇》者,正在描写有意耳。拟之于文,则龙门之有褚先生也。盖龙门与《焦仲卿篇》之胜,在人略处求详,详处复略,而此则段段求详耳。然其必不可朽者,神气生动,字字从肺肠中流出也。”贺氏对以《长恨》、《琵琶》为代表的“长庆长篇”这一文人叙事歌行文体特征的论述,可析而为四。
首先,此论表明“长庆长篇”或“长庆体”与通常所说的“元白体”或“元和体”不同,它特指元白以《长恨歌》、《琵琶行》、《连昌宫词》为代表的七言长篇叙事歌行。初见于宋末戴复古《望江南》词和刘克庄《后村诗话》的“长庆体”概念(注:刘德重《“长庆体”名义辨说》,《文学遗产》1985年第1期。),由此得到了明确规定, 并为后世评家袭用。如林昌彝《射鹰楼诗话》:“七言古学长庆体,而出以博丽,本朝推梅村”;张尔田《遯堪书题》评《梅村集》:“集中诸作,要以长庆体为工。”均指梅村拟白氏二篇所作的七古长篇。其二,“长庆长篇”不同于以初唐四杰为代表的文人抒情歌行,而是直接从乐府叙事诗《焦仲卿篇》得来;其基本特点是有鲜明的人物和完整的情节,全篇叙咏一个离合悲欢的感伤故事,所谓“其描写情事,如泣如诉,从《焦仲卿篇》得来”;而帝妃的爱情悲剧与歌女的悲凉身世,也成为“长庆体”常用的两大题材。“长庆长篇”与初唐歌行的不同,前人亦已见出;胡应麟《诗薮》、毛先舒《诗辩坻》论歌行源流,均认为崔颢“叙事坦直而真切如见”的《邯郸宫人怨》和《江畔老人愁》“为香山长诗之祖”,而非文极博丽、以道情为主的初唐歌行。朱克生《唐诗品汇删》曰:“歌行长篇,骆宾王《帝京篇》是也。元白二篇,艳称一时,然去古远矣。”虽含贬意,却也见出“借事抒情”与“描写情事”的文体差别。其三,贺氏认为“长庆长篇”又并不完全同于乐府民歌:“所不及《焦仲卿篇》者,正在描写有意耳。拟之于文,则龙门之有褚先生也。”按《史记·太史公自序》:“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故“龙门之有褚先生”,即指西汉褚少孙增补《史记》。钱锺书《管锥编》评褚氏补文:“描叙佳处,风致不减马迁,而议论迂谬直狗曲儒口角。文才史识,两不相蒙。”由此可见,其“不及正在描写有意”,即不满意“长庆长篇”褚先生似的“迂谬议论”。然而,这正揭示了乐府叙事民歌与文人叙事歌行的差别。美国学者王清献将《长恨》《琵琶》与《孔雀东南飞》比较一段正堪移笺:“总之,文人作诗看来更多地倾向于根据他的情趣与哲学对事件作出解释,而不是通过严谨详实的情节来复述故事。在民间歌手中通常采用的是后一种写法,就像描写家庭悲剧的《孔雀东南飞》所显示的那样。”(注:王清献《唐诗中的叙事性》,《美国学者论唐代文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其四,白氏原创的“长庆长篇”又有其必不可朽而为摹拟者所不及的,即“神气生动,字字从肺肠中流出也”。梅村歌行不及“长庆长篇”者,正在于此。
2.“卓然可传”与艺术生命的奥秘
从白居易生前“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的盛况,到清人“一篇长恨夸风情,一曲琵琶说到今”的赞叹,《长恨》《琵琶》,盛传不衰;至清代更出现了多层次、多方面的接受高潮。面对此种景象,促使诗评家思考其艺术生命力千年不朽、愈传愈盛的奥秘之所在。除贺贻孙《诗筏》外,赵翼《瓯北诗话》卷四曰:“《长恨歌》一篇,其事本易传,以易传之事,为绝妙之词,有声有情,可歌可泣,文人学士,既叹为不可及,妇人女子,亦喜闻而乐诵之,是以不胫而走,传遍天下。”同书在评吴梅村诗中又稍作发展:“梅村身阅鼎革,其所咏多有关于时事之大者。……事本易传,则诗亦易传。梅村一眼觑定,遂用全力结撰此数十篇为不朽计,此诗人慧眼,善于取题处。白香山《长恨歌》、元微之《连昌宫词》、韩昌黎《元和圣德诗》,同此意也。”综而言之,赵翼着眼于作品本身的内容与艺术:一是取题,即“有关时事之大者”;二是表现,即“以易传之事,为绝妙之词”。
3.“论诗须相题”与艺术本文的解读
“论诗须相题”是清人反驳宋人对《长恨歌》曲解误评时提出的艺术本文的读解原则。《长恨歌》写杨妃马嵬赐死:“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魏泰、惠洪指责白居易歌咏安禄山能使官军叛乱,逼迫明皇诛杀杨妃,有失君臣大体。对此,清初汪立名在《白香山诗》之《长恨歌》评语中驳曰:“论诗须相题。若讳马嵬事实,则‘长恨’二字便无着落矣。读书全不理会作诗本末,而执片词肆议古人,已属太过,至谓歌咏禄山能使官军云云,则尤近乎锻炼矣。宋人多文字吹求之祸,皆酿于此等议论。”可见,所谓“论诗须相题”,即围绕艺术主题,从“作诗本末”出发,从诗篇形象体系出发,不拘执片词肆议古人。此后,《唐宋诗醇》的编者立足《长恨歌》“作诗本末”的情节分析,为艺术本文的正确解读提供了实例。他们把全篇的情节发展分为四个部分,并对各部分之间的逻辑过渡作了精辟分析。后来,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及至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均以此为据。
此外,清代评家还对“艳诗不废”与审美格调的追求、“诗文演法”与艺术原型的演绎创新等问题作了深入阐发。其实不只是《长恨歌》,《孔雀东南飞》的清代接受史也进入了诗学探索的新阶段,评家较集中地思考了古代叙事诗的美学特征问题。不过,这需要另文探讨了。
关于略析“梅村体”长篇叙事诗的创作特点的内容
论文摘要:梅村体”长篇叙事诗是对叙事诗近体诗化的大胆尝试。体现在变平铺直叙的篇章结构为跳跃性的倒叙式结构。用深刻的内涵来联接跳跃的片段,以体现诗歌的含蓄和蕴藉。此外,把普遍性的用典引入长篇叙事诗中,增加了叙事诗婉转含蓄典雅的因素,因而,他使长篇叙事诗的表现艺术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论文关键词:长篇叙事诗,跳跃性,用典,含蓄
引言
在我国古典长篇叙事诗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些鲜明的特点,其表现为叙事同抒情的完美结合;艺术构思上巧于剪裁,显示出长篇叙事诗繁简得当,线索单一的特点;以及具有浓厚的民间文学色彩,广泛地运用了民间文学中常用的诸如起兴手法、问答手法、顶真格等。逐渐形成了一种既注重诗意,更偏重于通俗、流畅的艺术风格。
吴梅村对中国古典长篇叙事诗传统的创作手法进行了全面的继承。同时,在创作题材上具有开拓性的功绩,且在艺术上也有不少独到之处。在吴梅村手里,出现了长篇叙事诗近体诗化的现象。本文不准备在“继承”上多用笔墨,而试就吴梅村对长篇叙事诗的创作提供的有别于前人的东西略以探析。
传统叙事诗通常是通俗易懂,欠缺“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含蓄美。而吴梅村认真地研究了前人在叙事诗创作上的得失,在创作中竭力把通俗浅显的叙事诗向含蓄精炼的近体诗靠拢。因而,其长篇叙事诗具有以下两方面显著特点。
一、跌宕起伏的跳跃性和倒叙式结构
长篇叙事诗源于民间文学,因其作者和受众大多数是广大群众,传播方式主要靠听觉。因而,其叙述故事时往往结构完整,一般都是按所叙述故事发展的顺序平铺直叙。这种顺序式的结构,对于读者或听者的理解比较方便,它是构成传统古典长篇叙事诗通俗易懂特点的重要因素。
但到了吴梅村笔下,传统的顺序式的结构逐渐被颠覆了。当然了,他的长篇叙事诗中也是有少数顺序式的,如《永和宫词》、《茸城行》等。但是绝大多数都采用倒叙式,且在倒叙中又呈现出各不相同的面貌,处处给人一种跳跃性的跌宕之感。《临江参军》、《圆圆曲》等都是倒叙式结构。
《萧史青门曲》呈现出一种典型的跳跃性跌宕结构。故事内容相当复杂,叙述了神宗、光宗、思宗三代四位公主及驸马的故事。若按顺序叙述,势必呆板冗长难以生动。于是诗人就大胆地将故事的次序彻底打乱,以宁德公主为主线,让其余三位公主的故事重复交叉地出现,使读者一时无法把握故事的发展,呈现出明显的跳跃性。乍看上去似乎全诗是一堆毫无联系的片段。细细想来,诗人在这种跳跃性的、看起来毫无联系的片段性结构中,始终贯穿着诗歌所要表达的主旨,即四位公主和驸马由盛变衰的共同命运。“万事荣华有消息”这条主线,把一个个片段在思想涵义上出色地联接起来。这样结构的诗歌在理解上就比平铺直叙的诗歌要费劲的多,也可以说比平铺直叙的诗歌要显得含蓄有韵味,更经得起回味。
诗歌的结构属于形式的范畴。就整体而言,顺序式的结构也好。倒叙式的结构也罢,实质上是由作品的基本思想、情节发展所产生的内在潜流所决定的.。譬如《圆圆曲》跳跃性的倒叙结构,固然是同吴梅村所要表达的对吴三桂的讽刺必须婉转含蓄这一点不可分。但也不完全如此,吴梅村在其许多长篇叙事诗中表现出的跳跃性的倒叙式结构,乃是他对改变长篇叙事诗结构的一种尝试,尝试着把律诗中含蓄、重意境的手法运用到长篇叙事诗中来。律诗由于要在有限的篇幅中创造深邃阔达的意境,往往注重诗歌的结构,上下联意象间往往存在较大的跳跃性,让读者的联想来填充其中空白,以此来增加诗歌的容量。吴梅村的长篇叙事诗使用倒叙结构与律诗的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处,并以此让读者品味篇章之外的“不尽之意”。
就结构而言,吴梅村的这种尝试还表现在其叙事诗的开篇和句法上。他的长篇叙事诗很注重开篇,通常把长篇叙事诗的开篇当作律诗的起句来写。《圆圆曲》的开篇具有一种给人强烈震撼的效果,一上来就把庄严肃穆、声势浩大的发丧场面和金戈铁马的战争气氛推向读者。把“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天一怒为红颜”的诗眼置于篇首。这同律诗重起句的手法十分相似,在句法上造成长篇叙事诗一种含蓄的风格。
二、典故运用的普遍性
典故的运用亦称用事、用典,它是旧体诗固有的一种特色,是诗人塑造形象、烘托气氛、表现意境很有效的手段。尤其是近体诗,由于字数的限制严格,因而典故的使用更能达到语言精练而意蕴深沉、婉转含蓄的艺术效果。然而,用典对于长篇叙事诗的影响却甚微。无论是较早的《悲愤诗》、《孔雀东南飞》还是《木兰辞》等叙事诗都绝少用典现象。甚至于唐代的一些名篇,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韦庄的《秦妇吟》,通篇都没有用典。源自于民间的长篇叙事诗,直至唐代还保持绝少用典、通俗易懂的特色。然而,到了吴梅村的笔下,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好用典故是吴梅村长篇叙事诗的一个显著特点。他的二十多篇长篇叙事诗作品中,用典的现象十分普遍,一百零八行的《永和宫词》中用典有四十多处,七十八行的《圆圆曲》用典之处不下二十多。普遍性的用事使其长篇叙事诗变得典雅含蓄,文学色彩更加浓厚。他的这一创新对长篇叙事诗的创作有积极的一面。
首先,表现在吴梅村能巧妙运用典故为他的作品营造一种特定的气氛,有助于深化作品的主题。《永和宫词》用典就相当成功,作品主人公田贵妃从荣宠无比到失宠被遣,最终失子身亡的故事,就是在一系列典故运用中完成的。开篇写道:“扬州明月杜陵花,夹道香尘迎丽华。旧宅江都飞燕井,新侯关内武安家。雅步纤腰初召入,钿合金钗定情日”。在这里接连使用了杜陵花、丽华、飞燕、武安侯、杨贵妃等典故,其最主要的是赵飞燕、张丽华和杨贵妃三个典故。就身份而言,他们同田妃十分切合,就生前曾得到无比的恩宠来说也与田妃十分类似。而最为重要的是赵、张、杨三位贵妃皆无善终的结局,这就预示了田贵妃悲惨的晚景。诗人把要表达的对田妃不幸的命运的哀痛之情,通过张、杨的明比暗示,并在更广阔深厚的基础上展现出来,给读者以丰富的联想和回味。
此外,普遍使用典故的积极面还体现在构成了婉转含蓄的诗歌风格,适应了明亡后只能隐晦地表达亡国之痛的需要.譬如写《圆圆曲》,为形势所迫,对吴三桂不便直言讽刺,唯有借助典故来达到这一目的。诗歌在倒叙陈圆圆身世时,安排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诗人把陈圆圆比作西施是为了下文达到大发感慨做伏笔。诗的结尾处写道: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这一段为全诗的总结,以西施比陈圆圆,吴三桂比吴王夫差。以吴王夫差迷恋于西施而亡国的典故做结,使诗人所欲表达的思想显得含蓄有深意。
结语:
正如袁枚所言,吴诗“用元、白叙事体,王、骆用事法”。吴梅村还发挥了叙事体的优点,常常审题谋篇根据不同题材加以变化,每一篇都各具特色。叙事和用典的结合,上下蝉联句法的运用,使他的长篇叙事诗具有扑朔迷离的结构,典雅华丽的词藻,含蓄蕴藉的用典给人以醇厚的诗情韵味。他的长篇叙事诗达到了叙事抒情的完美结合,开辟了古典长篇叙事诗一个全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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