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节选及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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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窗幽记节选及译文

篇1:小窗幽记节选及译文

小窗幽记节选及译文

小窗幽记节选及译文

一、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醒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译文]

饮了中山人狄希酿造的酒,可以一醉千日。今日世人迷于俗情世务,终日追逐声色名利,可说没有一日不在醉乡。好名的人醉于庭官位,好利的人醉于民间财富,豪富的人则醉于妙声、美色、高车、名马。如何才能获得一剂清凉的药,使人人服下获得清醒呢?

[评语]

饮了中山酒,要醉上千日,千日之后,还有醒时。而能使世人昏昏逐逐,一生犹不醒的,无非是以名利作曲、以声色为水,所酿出来的欲望之酒。这种酒初饮时心已昏醉,不知身在何处。再饮之后因渴而求,求而愈渴,渴而愈求,终至一生性命与之,而不复醒。此时若问“心在何处?”心已失落在名利声色之中;若问“身在何处?”身已追逐幻影而不止歇。中山酒只能醉人千日,千日之中不能自主;欲望之酒可以醉人一生,一生之中不能自主,但世上很多为此至死而不醒的人。

酒醉的人,只要给他喝下“醒酒汤”就能清醒,然而,在名利声色中沉醉的人,要如何唤醒他呢?有什么样的清凉剂能唤醒心的迷醉?也许只有清醒人留下的清醒语吧!在醉梦中做的事都是纷乱的、幻影的事,只有醒来才能做一些真实的事,因此,‘醒’是第一要务,惟有醒了,生命才可贵,天地宇宙才真实。

二、澹泊之守,镇定之操

澹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过。

[译文]

淡泊清静的操守,必须在声色富贵的场合中才试得出来。镇静安定的志节,要在纷纷扰扰的闹境中考验过,才是真工夫。

[评语]

莲花被人视为纯洁的象征,是因为它出污泥而不染。一个人心境的澹泊,亦是如此,真正的恬淡不是未经历过世事的空白,而是经历任何声色豪富的境遇,都能不着于心。有的人在贫穷中守得住,在富贵中却守不住;有的人在富贵中守得住,在贫穷中却守不住。能够澹泊,就是不贪浓艳之境,而这澹泊之心,有的是从修养中得来,也有的是天性如此。

“定”是不动摇的意思,世间的五光十色,惊声软语,足以诱动心志的事物实在太多,而身处尘世能不动摇的又有几人?大多数人在名利中动摇,在身心的利害中动摇。泰山是不动摇的,但泰山崩于前,却不能不动摇。动摇的人是受环境的'牵动,环境要他向东,他便不能向西。不动摇的人是不为环境所动的,反之,环境将以他为轴心而转动。在紊乱的环境中能保持安定的心境,才能掌握自己的方向。

三、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译文]

给予他人恩惠,不如报答他人的恩德来得厚道。邀取好的名声,不如逃避名声来得自适。故意违背常情以自鸣清高,不如坦直的做人来得真实。

[评语]

故示他人恩惠以取悦对方称为“市恩”,有买卖的意思,因此,“市恩”大部分是怀有目的的,或者是安抚,或者是冀望有所回报,这和买卖并无不同,恩中既无情义,也不足以令人感谢。但是,无论是市恩,或是出于诚意的恩惠,总以回报为上。一个人一生承受自他人的恩德不在少数,报之犹恐未及,岂有时间故示他人恩惠呢?所以,市恩不如报德为厚。而最大的报德在于以德报之,不在于报惠。

所谓盛名累人,人人都想获得名声,并以此为荣,殊不知名声只是一种空洞的声音,虽能满足某些虚荣感,无形中却会成为一种束缚人的东西。许多知名人士,言行举止战战兢兢,便是最好的例子,倒不如逃名来得逍遥自在,免除心理上的负担。

做人只要真实,保有一己的人格就够了,何必做些假象,不但弄得自己不自在,久而久之,别人也会不敢信任。所谓“真”,就是出于“诚”,做人要出于诚意,凡是不出于诚意的表现,就是矫揉造作。

四、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译文]

要他人当面赞誉自己,倒不如要他人不要在背后毁谤自己。令对方对自己产生初交的欢喜,倒不如相交久了而不会令对方产生厌恶感。

[评语]

人多是虚伪客套的,要让他人当面赞美自己并不困难,而要他人背后不批评自己,却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有不对的地方,由于碍于情面,或是利害关系,鲜有愿意撕破脸,当面指摘对方的。在背后就不同了,要他人不骂自己,除非自己不犯错,没有可被人评议之处才能勉强做到。因此,面前之誉并不表示自己做人成功,背后之誉才算成功。背后之誉远不算完美,背后无毁更为难得。

人初相识总是充满着一份好奇感和新鲜感,因彼此的契合而欢喜,然而这时的交往就个人而言,不过是冰山尖端的互望而已。人在初见面时不会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出来,见到的往往只是好的一面,因此,第一印象远较平日来得完美。但是,日久见人性,一旦新鲜感消失,最初的亲切感也会因为缺点的增加和距离的拉长而改变。

事实上,最初的亲近和欢欣经常只是幻像,必然会遭到破灭。交往长久后的亲切才是真正的亲切,因为那时整个缺点都已被了解和接受,而能以完整的人格交往,此时的欢喜才是真正的欢喜。“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一方面要我们不要在初见时掩藏自己,只以好面目与人交往,这样才不会有日后感到不实的厌恶感。

篇2:小窗幽记全文以及译文

小窗幽记全文以及译文

集醒篇

一、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醒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译文]

饮了中山人狄希酿造的酒,可以一醉千日。今日世人迷于俗情世务,终日追逐声色名利,可说没有一日不在醉乡。好名的人醉于庭官位,好利的人醉于民间财富,豪富的人则醉于妙声、美色、高车、名马。如何才能获得一剂清凉的药,使人人服下获得清醒呢?

[评语]

饮了中山酒,要醉上千日,千日之后,还有醒时。而能使世人昏昏逐逐,一生犹不醒的,无非是以名利作曲、以声色为水,所酿出来的欲望之酒。这种酒初饮时心已昏醉,不知身在何处。再饮之后因渴而求,求而愈渴,渴而愈求,终至一生性命与之,而不复醒。此时若问“心在何处?”心已失落在名利声色之中;若问“身在何处?”身已追逐幻影而不止歇。中山酒只能醉人千日,千日之中不能自主;欲望之酒可以醉人一生,一生之中不能自主,但世上很多为此至死而不醒的人。

酒醉的人,只要给他喝下“醒酒汤”就能清醒,然而,在名利声色中沉醉的人,要如何唤醒他呢?有什么样的清凉剂能唤醒心的迷醉?也许只有清醒人留下的清醒语吧!在醉梦中做的事都是纷乱的、幻影的事,只有醒来才能做一些真实的事,因此,‘醒’是第一要务,惟有醒了,生命才可贵,天地宇宙才真实。

二、澹泊之守,镇定之操

澹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过。

[译文]

淡泊清静的操守,必须在声色富贵的场合中才试得出来。镇静安定的志节,要在纷纷扰扰的闹境中考验过,才是真工夫。

[评语]

莲花被人视为纯洁的象征,是因为它出污泥而不染。一个人心境的澹泊,亦是如此,真正的恬淡不是未经历过世事的空白,而是经历任何声色豪富的境遇,都能不着于心。有的人在贫穷中守得住,在富贵中却守不住;有的人在富贵中守得住,在贫穷中却守不住。能够澹泊,就是不贪浓艳之境,而这澹泊之心,有的是从修养中得来,也有的是天性如此。

“定”是不动摇的意思,世间的五光十色,惊声软语,足以诱动心志的事物实在太多,而身处尘世能不动摇的又有几人?大多数人在名利中动摇,在身心的利害中动摇。泰山是不动摇的,但泰山崩于前,却不能不动摇。动摇的人是受环境的牵动,环境要他向东,他便不能向西。不动摇的人是不为环境所动的,反之,环境将以他为轴心而转动。在紊乱的环境中能保持安定的心境,才能掌握自己的方向。

三、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译文]

给予他人恩惠,不如报答他人的恩德来得厚道。邀取好的名声,不如逃避名声来得自适。故意违背常情以自鸣清高,不如坦直的做人来得真实。

[评语]

故示他人恩惠以取悦对方称为“市恩”,有买卖的意思,因此,“市恩”大部分是怀有目的的,或者是安抚,或者是冀望有所回报,这和买卖并无不同,恩中既无情义,也不足以令人感谢。但是,无论是市恩,或是出于诚意的恩惠,总以回报为上。一个人一生承受自他人的恩德不在少数,报之犹恐未及,岂有时间故示他人恩惠呢?所以,市恩不如报德为厚。而最大的报德在于以德报之,不在于报惠。

所谓盛名累人,人人都想获得名声,并以此为荣,殊不知名声只是一种空洞的声音,虽能满足某些虚荣感,无形中却会成为一种束缚人的东西。许多知名人士,言行举止战战兢兢,便是最好的例子,倒不如逃名来得逍遥自在,免除心理上的负担。

做人只要真实,保有一己的人格就够了,何必做些假象,不但弄得自己不自在,久而久之,别人也会不敢信任。所谓“真”,就是出于“诚”,做人要出于诚意,凡是不出于诚意的表现,就是矫揉造作。

四、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译文]

要他人当面赞誉自己,倒不如要他人不要在背后毁谤自己。令对方对自己产生初交的欢喜,倒不如相交久了而不会令对方产生厌恶感。

[评语]

人多是虚伪客套的,要让他人当面赞美自己并不困难,而要他人背后不批评自己,却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有不对的地方,由于碍于情面,或是利害关系,鲜有愿意撕破脸,当面指摘对方的。在背后就不同了,要他人不骂自己,除非自己不犯错,没有可被人评议之处才能勉强做到。因此,面前之誉并不表示自己做人成功,背后之誉才算成功。背后之誉远不算完美,背后无毁更为难得。

人初相识总是充满着一份好奇感和新鲜感,因彼此的契合而欢喜,然而这时的交往就个人而言,不过是冰山尖端的互望而已。人在初见面时不会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出来,见到的往往只是好的一面,因此,第一印象远较平日来得完美。但是,日久见人性,一旦新鲜感消失,最初的亲切感也会因为缺点的增加和距离的拉长而改变。

事实上,最初的亲近和欢欣经常只是幻像,必然会遭到破灭。交往长久后的亲切才是真正的亲切,因为那时整个缺点都已被了解和接受,而能以完整的人格交往,此时的欢喜才是真正的欢喜。“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一方面要我们不要在初见时掩藏自己,只以好面目与人交往,这样才不会有日后感到不实的厌恶感。

五、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译文]

命运使我的福分淡薄,我便增加的品德来面对它。命运使我的形体劳苦,我便安乐我的心来弥补它。命运使我的际遇困窘,我便扩充我的道德使它通达。

[评语]

福分薄,是指外在的物质环境不丰厚,或者生命的外缘常有缺憾,如果内心没有深厚的修养,往往要怨天尤人,感到不满足。相反地,深厚的心灵修养能使人安然自适,将一切驱出脑际。有时命运会使我们的形体十分劳苦,倘若我们的心也跟着紧张,那真是要身心俱疲了。形体的疲劳并不能使心灵疲劳,如果将心放在轻松甚至快乐的境界中,那么,即使形体再劳苦,心情还是愉快的。

人的际遇无常,困厄在所难免,此时更不可灰心丧志,不如充实自己的学问,扩充自己的心胸和道德。困厄的产生,往往是自己能力不够的缘故,若能抱如是想,必能在一种宽阔的心境下将困厄突破或解决,即使不能解决,有开阔的心胸和通达的道德,至少内心不会因此而沮丧。

六、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

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捡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译文]

恬静寡欲的人,必定为豪华奢侈的人所怀疑。谨慎而检点的人,必定被行为放肆的人所嫉恨。一个人到了穷途末路,我们应看他当初的本心如何。一切功成行就的人,我们要看他以后要怎么继续下去。

[评语]

过惯豪华奢侈生活的人,并不相信有人能过淡泊的生活,认为甘于淡泊是沽名钓誉,非出于本心。吃惯肉的人决不知菜根的香甜,所以他们不免要加以怀疑。行为放肆的人,常要忌恨那些言行谨慎的人,因为这些人使他不能自在,使得他的放肆有了对照,而令人大起反感。事实上,检饰的人不过是在自我约束,而放肆的人则不能忍受自己的放肆,所以才要忌恨谨慎的人。

一个人会走到穷途末路,要回溯到他最初的发心,和整个过程中用心的转变。有许多原本成功的人,后来失败了,就是在成功之后用心有了转变,或是最初发心时便已埋下失败的种籽。一件事情的历久不衰与一个人的发,无非是行其可行而不倒行逆施,加上长久的努力不懈。若是最初心意便不正确,或是成功后改变原有的精勤,那么,即使一时成功,也无法持久,终将走到事穷势蹙的地步。一个现时十分成功的人,我们也要如此地肯他。得意不可忘形,上至峰顶还要顺路下至山谷,才不至于困在山顶,跌得鼻青脸肿。

七、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译文]

分别美丑的心太过明确,则无法与事物相契合。分别贤愚的心太过清楚,则无法与人相亲近。内心应该明白人事的善处与缺失,处事却要仁厚相待,使美丑两方都能得到平等,贤愚都能受到益处,这才是上天生育我们的德意和心量。

[评语]

美丑并无一定的标准,要看个人的喜好而定。如果对事物美丑太过挑剔,则世上没有几件事是我们能够接受。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善恶美丑原是相对的,如果执着于自己所相信的美,而不能接受整个世界的本有现象,那便是“与物不契”。相同地,贤愚之分也是如此,孔子教人不分愚贤不肖,倘若只接受贤者,而摒弃愚者,岂不是使贤者愈贤而愚者愈愚了吗?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成为他人眼中的贤者?尚贤弃愚,难怪要与大多数人不亲了。

处世应当心中明白而外表浑厚,所谓心中明白,就是知道人事的缺失,而外表浑厚,则是悉数接纳,使贤而骄者谦之,愚而卑者明之,各获其利。就像阳光之化育万物,既照园中牡丹,也照原野小草,使两者皆欣欣向荣,这才是上天的好生之德。

八、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译文]

情爱最难保持长久,所以情感丰富的人终会变得浅薄无情。天性本有一定的常理,所以率性而为的人终不会失去他的天性。

[评语]

“情到深处情转薄”,一方面是因为情甚苦,一方面是因为情爱难久。情是一种执着,因此不得必苦;情又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思念,因此掌握甚难,再加上生命短暂,环境多变,见人不见心,见心不见人。能由情爱之中得到短暂欢乐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而无常迅速,至亲至爱也敌不过生死的摧残。所以,多情之人在备尝捉弄之后,多半要远离情感,而变得寡情了。

任性并非放肆,而是返观本性而顺随之。人性在未受外界诱惑之前,原是天真淳朴,自由快乐的。然而,因为种种物欲名利的牵连,知识的分割,很容易便会受到蒙蔽。但这种天性并未失去,在人摆脱物累,忘却尘劳时,又会炯然呈现。因此,率性而为的人仍不失人的本性,而放肆于美酒声色的人,却恋物而迷失了本性。

九、真廉无名,大巧无术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所以为贪。大巧无术,用术者,所以为拙。

[译文]

真正的廉洁是扬弃廉洁的名声,凡是以廉洁自我标榜的人,无非是为了一个“贪”字。最大的巧妙是不使用任何方法,凡是运用种种技术的人不免是笨拙的。

[评语]

为廉洁而立名,虽不贪利,却是贪名。这和许多人做了好事一定要把名字公布出来是一样的,无非为了博取一个善字而已。其实,廉洁原是本分,由于有贪官污吏的存在,才使廉洁成了难得的事。廉声能为世人称道,是因其难得,若是官官都能廉洁,廉洁成了稀松平常的事,又何必为此而立名呢?

一术对一事,此巧不可对彼事,因此,用术之人若为术所困,这个时候,巧术便成了拙术。真正的巧在来时不立,立而不滞,这样才能应万物而生其术,不因一术而碍万物。所以说大巧无术,要能兵来将挡,若是滞于术之为用,一旦事出突然,便毫无办法了。

一○、厌名利之谭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谭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谭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译文]

好谈山居生活之乐的人,未必真能由山林原野中得到乐趣。好在口头作厌恶名利之论的人,未必真的将名利完全忘却。

[评语]

有许多事情,表面和事实往往相差甚远。就如好谈山林之乐的人,总以久处尘嚣中的人居多,真正了解山林之趣的人,早已身处其境而不返了。有许多乐趣,是言语所不能道尽的,世人挂在口头以为风雅的,又岂能得到其中的真趣?能谈的不过是耳闻目见的事罢了那些耳不闻目不见的事,就无从说起了。

好作厌名利之论的人,内心不会放下清高之名,这种人虽然较之在名利场中追逐的人高明,却未必尽忘名利。因为这些人形虽放下而心未放下,口是而心非。名利犹如赌博,是以全部身心为筹码,去换取空无一物的东西。但名利本身并无过错,错在人为名利而起纷争,错在人为名利而忘却生命的本质,错在人为名利而伤情害义。就如酒,浅尝即可,过之则醉。然而普天之下又有几人饮下此酒而不醉?即使是反对名利之人,到底是反对名利的本身呢?还是反对人对名利的迷恋呢?如果本身已完全对名利不动心,自然能够不受名利的影响。

一一、伏久者,飞必高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译文]

伏藏甚久的事物,一旦显露出来,必定飞黄腾达;太早开发的事物,往往也会很快的结束。

[评语]

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准则,在长久的潜伏下,已将内涵历练得充实饱满,一旦表现出来,必定充沛淋漓,而能“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如果没有这些长久的潜伏,又何能“飞必高”呢?

“开先者,谢独早。”也是很合理的,因为太早开发,各方面无法配合,自然很快就竭尽力量而凋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就是因为太早开发,不到中年便都成了平庸的人。倒是那些年轻时没没无闻的人,在岁月中不断储备实力,而终成了晚成的大器。生命之经验和宝藏的开发也是如此,就像一罐酒一样,愈陈愈香,要让它在岁月中酝酿、成熟,才会是一罐好酒。

一二、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译文]

天要降祸给一个人,必定先降下一些福分使他起骄慢之心,目的要看他是否懂得承受的道理。天要降福给一个人,必定先降下一些祸事来使他引起警觉,主要是看他有无自救的本领。

[评语]

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又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天道尚且如此,何况人事。

得微福而骄慢,骄慢便是祸根,福本不厚,又以骄慢削之,可见不堪受福,惟有降祸了。骄慢非但天不降福,人也不助其福,因为人人皆厌恶骄慢之人。天宠既失,人和又无,微福必无法维持长久。福尽祸来,不堪受福,又何堪受祸?若得微福而不骄,即使是祸来,心也不惊。受福不骄,受祸不苦,是深明福祸之道,只有不为外物动心的人才能做到。

欲降福而先降祸,是天之善意。不明祸何能降福?一旦福去祸来,又岂能消受得了?先以微祸儆之,若能救助,即使是他日祸来,也能如此救助。达人处祸不忧,居福不骄,知福祸在于一己所为天意虽然不测,总之在能自救,心则常保泰然。

一三、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摘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

[译文]

世人多在与人交际应酬时,在行为上有了过失。指责对方,是出于爱护的缘故。而会觉得放不下,则是贪爱留恋所造成。

[评语]

好在人情场上作周旋的人,必定在人情场上见过失。交际应酬,本难面面俱到,此处应付得了,他处必定不及应付,恁是八面玲珑的人,也难免落得个虚假油滑之名。何况交多必假,穷于应付,难免虚与委蛇,全天下都是好友,就是圣人也难以做到。周旋到烦人处,恩多反怨,种种嫌隙生。

爱之故而责之,责备是要他好,如果不爱,任他死活,毫不相关,又何必责之。责也有道,要责其堪受,以爱语导之。若是不堪接受,那么爱中生怨,责之又有何效。

人情的艰难,往往在于留恋。贪生者畏死,恋情者畏失。大凡着于何处,何处便难;难舍何处,何处便难。惟有能舍一切难舍,不贪一切可贪的人,才能自由自在行于世间,而不为一切所缚。

一四、山栖是胜事

山栖是胜事,稍一萦恋,则亦市朝。书画鉴赏是雅事,稍一贪痴,则亦商贾。诗酒是乐事,稍一曲人,则亦地狱。好客是豁达事,稍一为俗子所扰,则亦苦海。

[译文]

山居本是愉快的事,如果起了贪恋,又与俗世有何不同?爱好书画是高雅的行为,但过于无厌,跟商人并无二致。作诗饮酒原是乐事,若是屈从他人,敷衍应付,则如同地狱。好客交友是令心胸舒畅之事,一旦成了俗人喧闹的场所,亦成了苦海。

[评语]

山居的本意是要远离尘嚣。如果对山林起了热情,岂不是有违本意吗?每见名山胜景,大兴土木,原味尽失,加上游人缺乏公德,满地果皮纸屑,那么山林又何异于市场。写字绘画,原本是风雅的事,若必以巨金购置名家之作而后甘,则沦为买卖,雅意尽失,成为炫财傲富的事。

作诗饮酒,要起之于兴,发之于情,倘若既无兴致,又无情趣,徒然为了应付而为之,就十分痛苦了。好客亦是如此,可以舒展胸怀,若是来者不拒,喧腾一堂,或者俚曲艳调,吆五喝六,不仅令人头痛,避之犹恐太迟。所以,事不能贪,不能俗,一旦流于贪俗,则与世俗无异,又何来胜事、雅事、乐事和豁达事之分呢?

一五、轻财聚人,律已服人

轻财足以聚人,律已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译文]

不看重钱财可以集聚众人,约束自己则可以使众人信服,放宽肚量便会得到他人的帮助,凡事率先去做则可以领导他人。

[评语]

任何事情均有其相成之道,在相处方面,则是指做人的态度。财是众人所希求的,如果太重视钱财,而将利益一把抓,他人得不到利益,便会离开你。相反地,将利益与他人共沾,甚至舍弃个人的利益,他人心存感激,自然就不会背叛你,所以说“轻财足以聚人”。自我约束是使人心悦诚服最重要的方法,因为人人心中都有个平等观念,你能做的事他便能做,如果不能约束自己,又怎能要他人约束自己。律已甚严,使人心生敬意,自然就肯听从你了。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肚里不能撑船,早就下台鞠躬了。肚量狭窄,必然不能容人,也无法得到他人的爱戴,而纷纷离去。大厦失去了支柱,岂有不塌之理。因此欲得人才而善用之,首先要有容人的雅量。凡事带头去做,才足以领导他人。因为,事情来时,多数人都是犹疑不定,或者不信任,或者畏惧,如果领导的`人也如此的话,事情便难望办成。反之,能洞烛先机,解除疑惑,不畏艰难地去做,那么他人便一扫疑惑,而欣然跟从了。

一六、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译文]

在最易令人迷惑的地方识破迷惑,那么无处不是清醒的状态。将最难以放下心怀的事放下,那么到处都是宽广的路。

[评语]

“迷”就是失去了自己的道路。生命中有许多事情会让我们迷惑,智者在未迷失自己之前就已识破,故而不取;愚者却连一些简单的歧路也不能看出,甚至因此往而不返。倘若能识破这种虚假,就不会再浸沉其中,可惜人们往往走出这一个迷惑,又进入另一个迷惑之中。就个人而言,如果最令人沉醉的事物都能一一看破,那么就很少有能让他迷惑的事了,自然就能处处清醒。

让人觉得难以放下的,无非是名利、得失和憎爱。难舍名利的人,如果没有名利便觉得呼吸困难。生命不可爱,一旦得到名利又怕失去,仍然觉得呼吸困难,生命难可爱。而心怀憎恨的人眼中看到的人可恨,心中想到的事可恨,连脚下踩的路都会令他生厌,何况是难舍的事。至于情痴爱圣们,则你爱我不爱,我爱你不爱,好不容易两人相爱了,今天吵架,明天冷淡,后天又不得不分离。

人心牵牵缠缠,天地却始终辽阔。眼前无路往往是心中无路,心中无路则是自己搬来石块挡道,如果将石块拿走,自然万境宽广,诸事顺遂。

一七、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译文]

逢到大事和困难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个人担负责任的勇气。遇到逆境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胸襟和气度。而逢到喜怒的事时,则可看出一个人的涵养。在与群众同行同止时,也可看出一个人对事物的见解和认识。

[评语]

一般人遇到自己所不能解决或是无力承担的事时,往往容易采取逃避的态度,或自我保护的措施。但若人人都采取这样的态度,岂不是无人来担重任了吗?所以,逢着大事或难事时,便可看出一个人的担当。一有胸襟气度的人,在面临逆境时不会怨天尤人,他能接受顺境,也能接受逆境,因为他明白世事不可能十全十美,尤其需要人的努力。

喜怒最易使人心动而失去正确的判断力,喜要能不得意忘形,怒要能明白事理,所以有涵养的人往往不易为喜怒所动,一方面是真正可以喜怒的事并不多,一方面也是怕因喜怒而判断错误。一般人容易随别人的行止,而和他们做出同样的事,但别人所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真正有识见的人心中自有取舍,而不会盲目地追随。

一八、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译文]

在夜晚心境平和的时候,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真心,而真实的情感在简单的饮食生活中,最能流露出来。因此与其不断去要求人家,不如使其自我反省。与其攻击他人的弱点,不如使其自我坦白错误。

[评语]

白日喧扰,无暇静想,人较易依一时的欲念而昧理行事。等到万籁俱寂,一灯独坐,细想一日言行,才觉多有不是,而生惭意。因此,夜气清明时,最容易自我反省。

真情不在锦衣玉食,而在箪食豆羹,因为锦衣玉食味浓,人心易贪恋而忘情,箪食豆羹味淡,人心不生执着反易流露。就如以酒交友多入昏沉悔恨,以茶交友反见情意长久,道理是相近的。

为了改变一个人的行为而不断去要求他,不但自己疲累,他人也会生厌,倒不如让他自觉其非,才是根治之道。同样的,与其去攻击他人的恶行,使他恼羞成怒,不如使他自惭而向人坦白,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此既不会疲累生厌,也不会令人恼羞成怒,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一九、宁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

宁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

[译文]

宁可做一个顺应世人、平庸愚笨的人,也不要做一个欺骗世人、才智高超的人。

[评语]

大好大恶之人,往往才智高人一等。多见世人死于欺世的豪杰之手,而不见世人死于庸愚之口。才智不足,固不足以为论,而才智匹配的人,如果心术不正,专图一己之利,其才智无非是吃人的工具,如何称得上是豪杰?如王莽、曹操之辈即是。

豪杰之为豪杰,在于能运用才智造众人之福,否则只能称之为枭雄寇盗,所谓欺世之豪杰,便是指这一类的人而言。

一般人不甘做庸愚,而宁愿做豪杰,无非是为了表现自己,少有发心为众人谋福利的,这样的发心,即使才智足够,难保将来不欺世盗名。倒不如安守平庸,免得贻人口实。豪杰之心甚苦,不能担其苦的不足以为豪杰。庸愚易为,守善随世,又有几人甘心为之?人贵自知而不自限,庸愚之徒与欺世之辈相较,却是大大的豪杰呢!

二○、习忙可以销福;得谤可以销名

清福上帝所吝,而习忙可以销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谤可以销名。

[译文]

清闲安逸的享受是上天所吝惜给予的,如果使自己习惯于忙碌,则可以减少这种不善的福分。美好的名声是上天所禁忌的,如果受到他人的毁谤,则可以减轻由名声所带来的负担。

[评语]

清闲安逸的日子并非人人都能过的,不仅上天不容许如此,人们也不容许太过清闲的人。人在清闲中容易懒散,逐渐失去生命的活力,甚至生出悲观的思想,这是因为身体闲了,脑子却不得闲。每见一生辛苦的人,一旦退休下来,却不懂得如何排遣生活,过不了几年,就衰老而死这是上天吝福呢?还是人不堪无聊么?倘若能够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做些有意义的事,就不至于如此了,所以说“习忙可以销福!”

名声是不容易维持的,而且也是累人的事。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完美的名声有时也会带来祸害。因此,如果遭到他人毁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名声既然受损,就不易遭人嫉妒,而可以摆脱盛名之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二一、人之嗜节,当以德消之

人之嗜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好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消之。

[译文]

人们爱好声名气节,爱好文章辞藻,爱好行侠仗义的人,就像喜好喝酒一般,容易一时兴起,应该要有道德修养来改变它。

[评语]

嗜名节的人可以为名节拼命,嗜文章的人可以为一句辞藻反目成仇,而以游侠自任的人却又打架有余,仗义不足。这些大都是“客气”,也就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喜欢。追根究底,不过是好面子罢了,于自己毫无裨益。更说不上什么有利他人。凡此种种,无非是缺乏道德修养所造成的结果。嗜名节、嗜文章、嗜游侠原非坏事,知识名节为的是节操,文章为的是雅意,游侠为的是义气,若没有清楚的认识,往往行之非真,而虚有其名。如果因为一时兴起而去接受它,等到厌倦了,又弃之如敝屣,就完全失去原意了,带来的害处可能比益处还大。

二二、一念之善,吉神随之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译文]

一个善的念头,可以获得降福的吉神呵护,而一个恶的念头,就会招来为祸作灾的恶鬼,明白这一点便可以差使鬼神了。

[评语]

我们内心的每一个念头,虽不具备吉神恶鬼的形象,由于心念与之相通,心怀善念的人,自蒙吉神呵护,心怀恶念的人,自与恶鬼同途。任何善恶的念头,未发诸行为之前,在心中已然自己承受。心中充满恨意的人,心已在地狱;心中充满善意的人,由于善意带来的欢喜,便如同身在天堂。

善恶而付诸行为的,在佛家又有三种承受的方式,一是今生承受其果,作奸犯科而遭制裁的便是此类。另外两种是下一生或是来生再承受。所谓吉神与厉鬼,其实完全在于我们自己。鬼神不能祸人,福祸惟人自取。为善的人心胸舒坦,本身就是自己的吉神。为恶的人心中充满蒺藜,本身形同恶鬼,还会有恶鬼不认他为同类,而黏着他吗?

二三、梦里不能张主;泉下安得分明

眉睫线交,梦里便不能张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

[译文]

双眼闭上,在梦里便不能自作主张。眼光落到地下,想到梦中都不能自主,死后又怎能了了分明呢?

[评语]

人在白日凡事诸多主张,追逐声名美色,争强斗胜。但是夜来,眉睫才一交合,或为虎狼所追逐,或为恶人所包围,或与所爱而分离。即使最亲爱的人,梦中也仿佛对面不识。这与白日的意气风发,事事必以自己为中心大异其趣。然而,白日的自己又何尝是自己的主人,梦中以为真实的,白日不也一样以为真实吗?反倒是梦中的自己,说明了自己的渺小。好梦固然留不得,恶梦也避不去,较之受到种种环境牵制与命运摆布的白日,梦又何尝不是更真实的一面呢?

佛家说生命有六道轮回,又说死后有四大分离的种种可怕现象,称我们这个色身为幻身,都是不无道理的。我们所追逐的一切在永恒的时空看来只是渺小的幻影,因此,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可以释怀了。

二四、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译文]

佛只是个善于了却执情的神仙,也是个善于了却烦恼的圣人。人们虽然耳聪目明,却不知该了却一切烦恼,不知凡事放下便已无事,若心中还有放下的念头,便是还未完全放下。

[评语]

人自以为很聪明,却不知整日活在烦恼欲望的束缚中而不能自己。很多事情未来时起渴望妄执,已来时生非分追逐,去后复在心中念念不忘,全不知放下的快乐,而不断地以欲望自我烦恼束缚。

也有人明了到这一点,便躲到山中将心放去,认为这才是放下一切的方法。殊不知这种以为自知的了了,其实是不了,因为心中还有对放的执着,这个“放”字成了无形的枷锁,使他动弹不得,不敢接触任何事物。这在佛家看来是小承不究竟的做法,是为佛所呵责的。莲花居水而不沾水,若为了怕水而种在旱地,它就会枯萎而死。如果在心中能将烦恼根本放下,连放下的念头也除去,生于世间而不着于世,那就是真的“了了”,也是个人间的了仙。

二五、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剖去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译文]

将心中自伤伤人的棘刺去除,开放平易的心胸和人交往,是天下最令人舒畅欢喜的事了。

[评语]

一个人的心中一旦存有不平之气,在与人交往时就容易伤人,即使是闭门独处也会伤害自己。什么是妨碍我们与人交往的荆棘呢?无非是埋藏在人心的不信任、嫉妒和自私,这些造成我们拒绝将心胸坦诚开放,即使在形体上与他人握手,心却背道而驰。

人是需要友谊的,友谊使我们欢笑、歌唱,更使我们患难与共。友谊就像一扇门,需要自己去挖掘,你不去扣门,他人如何会为你开启?你不打开,别人又如何进来?同样地,不把屋内的荆棘除掉,不但自己不能安居,别人又怎肯进来呢?

有一首极可爱的诗歌:“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如果能剖去胸中荆棘,获得这样的友情,岂不是天下第一快活的事?整个世界在我们眼中不是显得更完美吗?

二六、居不必无恶邻

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者两得之。

[译文]

选择住家不一定要避开坏邻居,聚会也不一定要除去有害的朋友。如果自己能够把持,那么即使是恶邻和损友,对自己也是有益的。

[评语]

要找一个全是好人的地方住下,是不可能的事。所谓恶邻,有时是品德恶劣,有时是行为恶劣。譬如你要睡觉他练鼓,你要读书他唱歌。因为相处在接近的空间里,必定会有趣味相冲突的时候。但若将垃圾丢在他人门口,或是任由猫狗随地便溺,就令人无法忍受了。

众人相聚,难免有一些逢迎拍马,或是言谈粗鄙的人。这些在我们进入社会后,都不难见到。这时到底是与他们同声相应?还是他饮他的花酒,我喝我的清茶呢?

其实,无论是恶邻或是损友,换一个角度来看,无非是考验我们的涵养和定力。倘若我们与邻居吵架,也丢垃圾在他家门,放狗在他家拉屎,我们不也成了毫无涵养的恶邻了吗?很多事情稍加忍耐也就过了,即使交涉也要依理而行。至于损友,那完全就看自己的把持了,如果定力足够,绝不会被人影响。能善自把持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恶邻或损友,不过是他的试金石罢了。

二七、君子小人,五更捡点

要知自家是君子小人,只须五更头检点,思想的是什么便得。

[译文]

要知道自己是有道德的君子,还是没有品德的小人,只要在天将明时自我反省一下,看看自己所思所想到底是什么,就十分明白了。

[评语]

君子和小人的分野,在于君子以大我为出发点,小人则以小我为出发点;君子不以利而害义,小人却因利而伤义。

五更头是夜将尽、天将明,也就是一天的活动将要开始的时候。人们追逐了一天后,大部分人在一二更时只求赶快入眠,明天好更有精力重新追逐。到了五更多已睡饱,便会开始盘算一天所要做的事情。这时君子和小人之间所想的就大大地不同了。君子想到的是如何竭尽一己之力,去帮助他人,将份内的工作完成。小人想到的则是如何逢迎达官贵人,如何占人便宜,如何推托偷懒,吃喝玩乐。

所以,在这一天将要开始的时候,只要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心中盘算的是什么,君子和小人的分野就十分清楚了。

二八、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译文]

以理智来判断所听到的言语,则心中自有主张。以品德修养来摒绝私欲,则心境自然清明。

[评语]

如果不以理智判断言语,而迳以感情接受言语,往往会使我们犯下错误。因为感情是主观的,许多语言的发生只是基于一时的情绪发泄,这种话和客观的事实就有很大的差距。无论是喜是怒,是哀是乐,经常在事后发现言过其实。如果我们在听话时不能分辨这一点,那么就会做下错误的决定或行为。所以一句话听到耳中,一定要以我们的理智来判断,说话的人是出于理智还是情绪,与事实有无出入,这样才不会被夸大的消息所误。

我们的心之所以不能清静,是因被私欲混浊,同时心胸也因欲望的逼迫而感到喘不过气来,没有一刻得到安宁。倘若我们能在道德修养上多下工夫,便可以知道有许多欲望是不应该,也是不必要的,这样便可减低那些不合理的欲求,而使我们的心趋于平静。既然不会逼紧自己去满足私欲,自然能畅通胸怀去呼吸清爽的空气。

二九、先达后近,交友道也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达后近,交友道也。

[译文]

交朋友的滋味要由淡薄而浓郁,由疏远而亲近,由接触而相知,这是交朋友的方法。

[评语]

所谓“先择而后交,则寡尤;先交而后择,故多怨。”交朋友并不是容易的事,要获得真正的知己更是困难。刚开始交往时,看到的常是表面,在表面中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又有多少虚伪的成分,并不能一眼看出。如果在这时侯推心置腹,就好像喜欢喝牛奶的人,看到白色的液体就喝下去,结果到了嘴里才发现是颜料,不仅自己不愉快,别人还要怪你浪费。

经过仔细的观察和选择,由表面而内在,并对对方的人格有了相当的认识,才谈得上朋友二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决定对方是否值得自己更进一步的交往,这便是先达后近,先疏后亲的道理。否则连长相都没看清楚,就登堂入室,翻箱掀柜,岂不是莫名其妙,哪会不招来怨尤呢?

三○、形骸非亲,大地亦幻

形骸非亲,何况形骸外之长物;大地亦幻,何况大地内之微尘。

[译文]

身体躯壳不值得亲近,何况是身体之外带不走的东西?山河大地不过是个幻影,何况在大地上如同尘埃的我们呢?

[评语]

佛家说肉身是一个幻而不实的东西,又说“诸法无我”,这对那些爱惜身体犹如至宝的人,不啻是当头棒喝。事实上,在未生之前,身体是不存在的,死后的尸体也不再是自己,而在中间活着的这个自己,到底幼年的身体才是自己,还是年老的身体才是自己?依照医学的说法,人体分解起来不过是一些元素罢了,而且三年前的元素与三年后的元素早已全部换过,也就是说三年前的那个身体,三年后已经过代谢的作用排出体外。

身体既然可以像衣服一样不断换新,又有什么可亲的呢?身体都不可亲,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何尝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整个山河大地乃至于世界,都要在宇宙岁月中有如幻影一般地消失。总扩说来,都不过是幻像,何况是在这大地上如同尘埃一般生生死死的我们呢?又何必不断地互相伤害,执着不放呢?

三一、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

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译文]

在寂静的状态当中,要常保持醒觉,但以不扰乱寂静的心境为优先。在觉醒的状态当中,也要常保持寂静,使得心念不致于奔驰而收束不住。

[评语]

“寂静”就是让心中的种种烦恼止息。常人的妄念就像污浊的沟水,要止息妄念,就好比要将沟水止住一般。止住之后还要水澄清,使其变为不动的清水,不再起任何妄念。但“寂寂”并不是教我们像木头一样,所以还要有“惺惺”的作用。“惺惺”的心是明了的,有静有定,而心不迷,不迷就叫做“惺”。“寂寂”属于“前念不生”,“惺惺”属于“后念不灭”,“寂寂”里不许有无记,“惺惺”里不许有妄想。若能如此,便不会有什么烦恼,而随时随地都在禅定当中。

“寂寂”是不动的,“惺惺”是动的。“寂寂”所以自心不受干扰,“惺惺”所以不落在空定当中。若能做到“寂寂惺惺”,则能够在纷乱的世事中尽一己之力,常保自己心境的安祥宁和。

三二、童子智少,少而愈完

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

[译文]

孩童的智识并不多,但是其知识愈少,智慧却愈完整;成人的智识多,但智慧却分散而不完整。

[评语]

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知识和学问固然是由累积而来,然而,一旦累积多了,便成为一种负担,形成注意力和生命的分散。心力一时在东,一时在西,全着于外界而没有一个内在的统一。所以老子主张这时要“为道日损”,一天一天地减去妄见,而达到一种“绝学无忧”的境界。

孩童可以在一朵花中得到无上的乐趣,成人却无法长久地把精神专注在一朵花上。如果说智慧是指使生命活得更美好而言,那么,孩童确实比成人更易品尝生命的滋味。因为孩童单纯,成人不单纯;孩童完整,成人不完整。所以,许多智者主张活到最后要回到婴儿的纯真状态,这时候的心态和未成长时的心态,在感受上并无多大的差别,主要的分别在于一个会失去,而复归的状态则不会再失去了。

三三、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译文]

没有事情的时候要反省自己是否有一些杂乱的念头出现,忙碌的时候要思考自己是否心浮气燥,得意的时候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骄慢,失意的时候要反省自己是否有怨天尤人的想法。能时时这样细查自己的身心,使不良的习气由多而少,最后渐渐地完全革除,这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学问的真谛。

[评语]

人在无事的时候往往会因为无聊而生出种种杂念,所以在闲居的时候最要将心收住。而忙碌的时候又会变得脾气暴躁,不能冷静思考事情,这时若能觉察到自己情绪的浮动,便不会将事情做错或得罪他人。

大凡人在得意时,容易高估自己,而将他人看得一文不值。真正有学问修养的人,愈是在得意的时候,愈是言行谨慎,绝不容许心中生出骄慢的念头,因为他明白骄慢对人、对己都无益处,反易招祸。同样地,在失意时,他也不会怨天尤人,因为失意的原因无非是自己不努力,或者客观的条件不佳。如果是自己的不努力,有何可怨?如果是客观环境不允许,怨又何益?

学问在于使我们的人格更成熟,生命更圆满,凡是闲而妄想,忙而气躁,得意骄矜,失意怨尤的人,往往不能从学问中改善自己的人格,所以才会有那些浅薄的表现。

三四、贫贱之人,一无所有

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

[译文]

贫穷低贱的人,什么都没有,到将要死去时,因为对贫贱的厌倦而得到一种解脱感;富有高贵的人,什么都不缺少,到将要死去时,却因对名利的迷惑而牵连不舍。因厌倦而解脱的人,死亡对他们而言好象放下重担般的轻松;因眷恋而不舍的人,死亡对他们而言就如同戴上了刑具般沉重。

[评语]

死亡是公平的,它既降临贫苦之家,也降临富贵之人,古来多少皇帝梦想着长生不死,结果还是像升斗小民一般,任地下的蛆虫啃噬。

对于贫贱的人而言,死亡是一种解脱。由于他们没有什么难舍的身外之物,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所以,活得苦的人,死时常带着微笑。反之,过惯荣华富贵生活的人,对死亡却充满了恐怖,因为,他们在世上所凭借的东西,没有一样可以带得去。死亡对他们而言,不仅是失去一切,还要面对一个未知的世界。因此,他们死时往往绝望恐惧。

真正通达的人,无论富贵贫贱,对生死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即使贫贱,也不厌生,因为生命在贫贱之外另有乐趣。即使富贵,也不厌死,因为生命在富贵之中也有疲惫。孔子所说:“未知生,焉知死。”而既知生,又何畏死呢?

三五、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

[译文]

看得透名利这一关,才是小休息;看得透生死的界限,才是大休息。

[评语]

古今多少豪杰志士,都在名利二字上消磨尽了。眼前的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升斗小民看不破“利”字,正如英雄豪杰放不下“名”字一般。因此,营营逐逐,竞志斗才,却不知名利自己到底可保留多久?

名加于身,满足的是什么?利入于囊,受用的又有多少?名如好听之歌,听过便无;利如昨日之食,今日不见,而求取时,却殚智竭虑,不得喘息。快乐并不在名利二字,以名利所得的快乐求之甚苦,短暂易失。所以,智者看透了这一点,宁愿求取心灵的自由祥和,而不愿成为名利的奴隶。

面对生死关头,没有人不心怀恐惧的,但是,仔细思量,未生之前何曾恐惧?死后与生前又有何不同?佛家论生死,在于心的生灭,心中如果无生灭,自然便无生死可言。“看得透生死关”,实在是指“房得下生灭心”,若能对万念都以一个不灭的心去相应,那么便是永恒的休歇了。

三六、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

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

[译文]

心地浮躁的人,对事情一定无法有深刻的见地。胆怯的人,一定无法有超越一般的见解。嗜欲太重的人,必然不能有意气激昂的志节。多话的人,必定没有切实去做的心。勇力过盛的人,往往无法兼有文学的风雅。

[评语]

浮躁的人,心没有一个专注和固定之处,自然对事情无法有深入的观察和见解。而遇事畏怯的人,只会随着人后去做,避免犯错,当然不会有超越众人的见解。嗜欲太重的人,临到大难来时,什么都不肯舍弃,能不为自保而变节已是不错,又怎肯去慷慨赴义气,舍弃所爱和生命呢?

好在口头上论事的人,必定无法切实地笃行,因为他做的速度远不及讲的速度,怎么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呢?而那些勇力过盛的人,凡事都喜欢以力气去解决。文学需要细腻的心思,他们的心气较粗,所以很少能体察文学中那种细微的雅意。

由此可见,多躁、多畏、多欲、多言、多勇都不是良好的现象,惟有沉潜、卓越、慷慨、笃实,才会有文学之雅,而成为一个完美的圣人。

三七、佳思忽来,书能下酒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译文]

美好的情思突然来时,无需佳肴,有书便能佐酒。不羁的情意一发,即使手中无物,亦可以云赠人。

[评语]

饮酒重在情趣,若无情趣,再好的酒也是涩的。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这就是得其情趣。佳肴是肉体的美食,一本好书却是心灵的美食,苟得其趣,一本好书用以下酒,更见美味。

侠情是不拘束的,世情赠人以物,侠情赠人以意。赠人以物有尽也有失,赠人以意无尽亦无失。以云赠人,千里随君而往,抬头便见,岂不更见情意的深致。其实,心中一旦不拘泥形式,情意又何在笺笺之物?彼赠人以云,我赠人以江月,又有何不可呢?

三八、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译文]

人若对生命不能大彻大悟,生、老、病、死这四个生命的关卡,又有谁能看得破?尤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和叱咤一时的名将,他们的老病情状,更使人感到生命的无奈和可怜。

[评语]

佛陀在年少时,曾随父王出宫,游于四野,见到农人犁田,十分辛苦,疲惫的牛,受到鞭打,翻起的虫被鸟雀争食,他内心十分悲伤,感到众生互相吞食的痛苦。后来又见到拄杖赢弱的老人,萎黄不能起举的病人,以及家室送葬的情景,更觉得生命的无常,因此立志出家求道,以解决生命的痛苦,终于在菩提树下成正觉,广度众生。

佛家看破了生死老病的关头,而将人的身体当作虚幻不实的东西。人之所以感到痛苦,有生理的因素,也有心理的因素,而且心理的痛苦往往比生理的痛苦来得多,如果在心理上能够看破,就能够受苦而不苦了。

由于色身虚幻,所以,“我”是不实的,肉体之我不断迁灭固不待言,而心理之我也是刹那不住。过去心已过,现在心不留,未来心未到,这是将心理的我也否定了。“我”既不存在,又有谁在受苦呢?佛家讲把种种假象看破,便可以明了本来面目,也就是每一个人本来的佛性,这是所谓的得道。得道后的心态是一种绝对的喜乐和悲悯,不仅克服了生老病死的痛苦,还要教导所有人克服这种痛苦。美人迟暮,名将病老,更说明了生命本身的不圆满,所以需要我们去领悟。

三九、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听卖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译文]

真正地不拘于规矩礼数,并不一定要饮酒狂歌,虚假的庄重在大庭广众间看来既做作又不自然。能将世事看得透彻,自然不会过于重视功名,只要即时明白什么是最真实的,就能寻到让心性感到怡悦的天地。

[评语]

礼数和规矩是用来与人相待的,倘若彼此都有真性情,又何必用礼数来绑手绑脚,加以限制,但是,一般人总以为惟有饮酒高歌,才能见出真性情,事实上真性情又岂在饮酒高歌?有真性情方有真放肆,没有真性情徒见其越礼而已。庄重自持固然不错,但若失却了本意,只图做给他人观看,那便是不真了,只会让人觉得忸怩作态,令人不舒服。世事看得透彻,功名也不过是百年一戏。人若活得实在,必不会太过于执着功名,即使是志士仁人,所求者无非是为众人谋福的大事,而不计较一己的私名。真懂得生命情趣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虚幻不实在的事情上,也不为无意义的事束缚自己的身心,随时都能保持身心最怡悦的状态,而不为人情世故所扰。

四○、人生待足何时足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译文]

人生活在世上若是一定要得到满足,到底何时才能真正满足呢?在还未老的时候,能得到清闲的心境,才是真正的清闲。

[评语]

人自懂事以来,便识得世间的种种需求和期待,以致街上熙熙攘攘,难得一见满足的表情。“人生待足何时足”,许多人怀有出世的想法,却以“待得如何如何”来搪塞自己,总希望有个满足的时候,到那时再寻身心的清闲,目前则只图一时的满足。

事实上,欲望就像与众人同行,见到他人背着众多的财物走在前面,便不肯停歇,而想背负更多的财物走在更前面,结果最后在路的尽头累倒,财物也未能尽用。倒不如陋巷中的颜子,箪食瓢饮便能欢天喜地的生活。若能及早明白心灵的满足才是真正的满足,也就不会为物欲所趋使,过着表面愉快,内心却紧张的生活。若到老时才因无力追逐而住手,心中感到的只是痛苦。在未老时就能明了这一点,必能尝到真正安闲的滋味。而不再像众人一样,如同瞎眼的骡子,背上满负着糖,仍为挂在嘴前的那块糖而奔波至死。

四一、云烟影里见真身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译文]

在云影烟雾中领悟到真正的自己,始明白肉身原来是拘束人东西。在鸟鸣声中听见了自己的本性,才知道感情和妄见原来是攻击人的戈矛。

[评语]

心性原来是不受任何拘束的,然而,我们却背负着肉身,时时要为这个肉身所牵绊,要做种种营谋来养活它。倘若对肉身起了怜惜之念,更要为它披衣带锦,供给山珍海味,直将生命做了它的奴隶,岂不是桎梏?佛家说色身是幻,就如梦、幻、泡、影一般。看到云影烟雾,悟见肉身也如云烟一般易逝,方能明了生命实不应为肉身所缚,而应如云影般不羁,烟雾般无束,自由自在,才能体会到生命的真意。

禽鸟之声本于自然,吾人却因种种感情识见,对天地万物有所取舍,欣爱厌憎,以至所见天地均为情识所分割,心性也日趋狭窄闭塞,终至所见所闻,失去天真本趣。若能本于心之无妄,终能见无云之晴空,而不为情见的乌云遮去天地的本色。

四二、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自轻;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

[译文]

明丽的云霞十分可爱,但是转眼之间就消失了。流水之音十分好听,但是听过也就不再留恋。人如果能以观赏明霞的心来欣赏美人的姿色,那么因色而起的障碍自然就会减轻。如果能以听流水的心情来听弦音歌唱,那么弦歌又何害于我们的性灵呢?

[评语]

彩霞固然美丽,但转眼就会消失,人间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太过执着,便是痛苦的开始。倾国倾城的美人,如同彩霞一般易逝,然而,贪恋彩霞而致苦的人不多,贪恋美色而致苦的人却很多。因为彩霞不易使人心生执着,美色却易使人牵萦挂怀,蒙昧思求。

佛家说人的业障在起心动念之间,贪恋之念就如虫之吐丝自缚,一旦除去这种恶念,又有何物可束缚我们身心?若能以观赏明霞的心来欣赏美人,而不以必得的心来看美人,美色又何足以苦恼我们?正如溪声虽美,过而不留,以此心情聆听美妙的弦歌和一切令人易生贪爱的事物,也是过而不留,又有何事真能蒙蔽我们的心灵呢?

四三、此言宜深玩味

寒山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译文]

寒山子的诗说:“有人跑来辱骂我,我虽然听得十分清楚,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了解自己已经得了很大的好处。”这句话很值得我们深深地品味。

[评语]

世人最难以忍受他人对自己的侮辱,许多纷争和不快皆由此而起。愤怒第一个伤害的便是自己,每见有人气得双手颤抖,眼泪直流,或是咬牙切齿,身心都不得舒坦,若是还不能自止,便会操刀持棍,去伤害来侮辱自己的人。

倘若遭到他人的辱骂,首先要反省是什么原因,若是自己有错,便加以改过,这样便能从辱骂中得到很大的好处。如果自己并没有错,那么便是对方错了,犯错的人我们应当可怜他,自己又有什么好生气呢?

“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可以有种种好处,首先是战胜了自己,不因他人的辱骂而自我扰乱。其次是战胜了他人,他人若无理取闹,骂得口干口干舌燥,心跳眼凸,却毫无效果,结果自讨没趣。所以,当有人辱骂自己时,一定要把持住,不要为对方的言辞而动摇了自己,自我扰乱,为他人所战胜。

四四、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

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

[译文]

在面前有赞美的言词,倒不如在背后没有毁谤的言论。在身体上感到舒适快乐,倒不如在心中无忧无虑。

[评语]

有善方有誉,有恶必有毁,与其有为善之名,不如无为恶之论,纤毫之恶足以掩大德,为人不可不小心。誉有真情,也有假意,对人当本于真心,当誉则誉,而勿虚伪矫情,阿谀假誉,当面誉之,背后毁之,是小人作为而非君子作为。

心忧若不得解,食不甘味,寝不安枕,身在乐中却无法享用。心中若是快乐,菜根味美,棉衣适体,眼中所见无不是乐。由此可见,乐实以心乐大于身乐,忧也是心苦多于身苦。心中无忧便是乐,但却非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点。大多数人心中牵缠,难解难舍,因此,不能体会轻松的快乐。而究其忧虑之因,无非就是名利二字,总以为要得到物质的享受,才能获得快乐,这都是不明白身乐不如心乐,心中无忧便是乐的缘故。

四五、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译文]

能够互相心领神会的言语,应当是不从言语上来了解它。未经查证的话,应当任它由耳边流过,而不要相信它。

[评语]

言语所能表达者有限,有些心境,惟有能解之人方能解之。会心的人举一指即知,不能会心的人,言语道尽也不得其门而入。然而,人情未必如此高超,多半是“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未尽之意,就赖那会心的人以不解解之了。

大凡言语未必即是言语,不相亲相知的人,多由言语上去了解对方,而相亲相知的人,举手投足无不明。所谓“眼波才动被人猜,惟有心上人儿知。”此心上人儿不仅是指情人而言。

至于无稽之谈,作为茶酒笑谈即可,若是有心,难免徒生烦恼。既为无稽之谈,必定言者无心,言所无事,原本是一无所有,所以要不听听之。若是不明白这一点,无论是以耳听心听,都要发生毛病,闹出笑话。会心人便作无稽谈也能会心,不会心人便作有心论也成无稽。

四六、风狂雨急立得定,方见脚根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立得定,方见脚根。

[译文]

在繁花似锦,柳密如织的美好境遇中,若能不受束缚,来去自如,才是有办法的人。在狂风急雨,挫折潦倒的时候站稳脚根,而不被吹倒,才是真正有原则的人。

[评语]

繁花似锦,柳密如织,只是造化一时幻化的美景,转眼即蝶残莺老,花谢柳飘,可见好景不常在。惟有智者能识得时空的幻像,在最美好的境地里,不为繁花沾心,密柳缠身,依然来去自如。不似一些痴者,因好景不留而伤心得;了无生趣、

人在顺境中保有自己的原则是容易的事,就像在平坦的大路上要不跌交是很简单的事。但是,生命中并非全是顺境,往往逆境更多,这时能坚守自己的良心,而不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是许多人做不到的。孔子在陈绝粮,弟子都饿得起不来,子路很生气地去见孔子,质问说:“君子也有贫困的时候吗?”孔子泰然地回答:“君子固然免不了有穷困的时候,但是,小人到了穷困的时候,就会胡作非为了。”能像孔子口中的君子那般,遇到穷困的时候也不改其志,可以说是立得住,站得稳了,虽风狂雨急又岂奈何得了他。

四七、议事者宜悉利害之情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译文]

议论事情的人并不直接参与其事,所以要能掌握事情的利害得失,以免无法实行。办理事情的人本身就在负责此事,应当忘去利害的顾虑,否则就无法将事情办好。

[评语]

议事者通常并不参与事情,因此不能了解处理上的困难和弊病,以致议论的事不能切合实际需要。或是建议的事项根本无法实行,而令办理的人无所适从。因此,有资格议论的人,最好是参与其事的人,能够知道事情的利害得失,如此才能提出有利的建议而不至于白费工夫。若是无法参与其事,对事情的发展和变化,也须多加考察,不可墨守成规,死抱着老掉牙的方法而不肯改善。

至于亲身参与此事的人,应该忘却个人的利害,勇往直前,倘若临事缩手,那么,再好的建议也无法付诸实现。就好比在前线作战的军人,如果临阵畏怯,那么,这场仗如何能打赢呢?既以担负这个责任,就应当处处以事情的利益为重,若是人人只顾及自己,势必生出许多不同的意见来,如何能协同一致将事情完成呢?

四八、谈空反被空迷

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

[译文]

喜好谈论空寂之道的人,往往反被空寂所迷惑。耽溺在静境的人,反为静寂所束缚。

[评语]

佛法原本是十分活泼的,说万法本空,原是要使我们了解万事本无其永恒的体性,一切皆将坏散,教我们不要对万物起执情,而使身心不得自在。结果有些人谈空却又恋空,其实恋取世事和恋空并无分别,同样是执取而不放。恋空的人弃绝一切以求一个空字,最后还是有一个“空”的意念无法除去。殊不知万事万物本空,弃与不弃都是空的,有弃绝的念头便已不空,爱空的念头已是“有”了。《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上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说明色和空是不相碍而相同的,执着于色的人不明白“色即是空”,执着于空的人也不明白“空即是色”,但此处的色并不是指女色而言,而是指一切能见、能听、能嗅、能尝、能触、能想的事物,这点必须辨明。

至于“耽静反为静缚”也是同样的道理。静并不是教人躲到安静的地方,不听不想,那样等于用一个静字将自己束缚住,动弹不得,又有什么好呢?真正的静是心静而非形静,是在最忙碌的时候,仍能保持一种静的心境,不被外物牵动得心烦气躁。在尘嚣之中保持着心的静境,岂不比那些在寂静中虚度时日,或是身在寂静心不寂静的人更高明些吗?

四九、贫不足羞,贱不作恶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作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

[译文]

贫穷并不是值得羞愧的事,贫穷而没有志向才是地位卑贱还不知充实自己的能力。年老并不值得叹息,值得叹息的是年老而一无所成。死也不值得悲伤,令人悲伤的是死去而对世人毫无贡献。

[评语]

一个人值得尊敬的是他的品德操守,而不是外在的贫富钱财。有富而可羞的人,也有贫而可贵的人。贪官污吏,奸商盗匪,富则富矣,却十分可耻。贫如颜渊,居陋巷而箪食瓢饮,却很可贵,连孔子都要称赞他。地位的低贱有时是出身的关系,但是,俗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又说:“英雄不怕出身低。”都说明了愈是出身卑微,愈要有志气去改善现况,这就要从充实自己的能力做起。倘若出身低又不肯改善现况,去加强自己的能力,就难怪他人要永远瞧不起自己了。

年老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原不值得叹息,有的人活到老,该做的都做了,想达到的理想也差不多完成了,人生了无遗憾,自然没什么可叹的。相反地,只因年轻时不努力,活到老却一事无成,这种人生的终点才令人惋惜。而生命若是过得有价值,死亡只是一种休息,是可喜的事,倘若生命过得毫无代价,死亡才是一种可悲的事,因为浪费了一生而没有一点意义。

五○、彼无望德,此无示恩

彼无望德,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欲不胜魇,利交所以必伤。

[译文]

对方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利益,我也不会故示恩惠,这是穷朋友能长久交往的原因。老是想有所获得,欲望又永远无法满足,这是以利益来结交朋友必然会反目的理由。

[评语]

穷朋友并没有物质上的条件,只是凭心来交往。对方既不会奢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向他故示恩惠。因此,便成了心灵之交而不是物质之交。既然不是物质之交,他日也不会因你贫我富,或是我贫你富而改变,所以,这种朋友才能长久。

相反地,倘若是以利来交友,最初的着眼点便在交这个朋友会有什么好处,然而,人的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好处却不能源源不绝。一旦利益没有了,友情也完了,甚至还会因此而反目。交朋友最重要的是人和人的交往,而不是物和物的交往,是以情交而不是以利交,物是无情的,人才是有情的。

集情篇

一、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情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关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君平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客无黄衫,知己无押衙,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

[译文]

有人说:“应当为情而死,却不当因情而生怨。有关于感情的事,原本就是可为对方而死,不当生怨心的。虽然这么说,但既然身在情中,又怎么忍心去死呢?然而,不死总不见情爱的深刻。韩君平的章之柳,崔护的人面桃花,发生在宫廷御沟的红叶题诗,以及因梧页夫妻再见的故事,都使后世有情的人欢息羡慕。这种羡慕小儿情景,或者写成文字记载下来,或者表现在歌曲咏叹当中。然而,既无能飞檐走壁的昆仑奴,又无身著黄衫的豪客,没有如古押衙一般的知己,又无像虞侯一般的同志,那么,即使以海棠作为誓约,终免不了要分离的命运。

[评语]

情之为物,知者难言,不知者默然。自古言情爱事,或见于诗歌传奇,或见于小说戏曲,而不及录者不知凡几。

有情而有众生,无情则不复为众生矣。佛以箭喻爱,而以为众生堪悲悯者,实属确然。《出曜经第五爱品》云:“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内箭亦如是,爱箭伤众生。”

世上能以慈悲筏出相思海者又有几人?人人都愿有情人执恩爱梯,弃离恨天。然而,情因虽重,情缘难遇,终不免含恨而别。

但思情至怨,不如无情,情而至死,更当逐之,不知情人以为然否?料此语不免遭天下有情人同声反对吧!

二、缩不尽相思地,补不完离恨天

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

[译文]

费长房的缩地术,无法将相思的距离缩尽;女娲的五色石,也无法将离人破碎的情天补全。

[评语]

世上难解者,惟相思二字。胡适先生有诗云:“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相思之为病,岂是不想便能治得?正是“不想相思亦相思,若想相思思更苦。”费长房纵有缩地之术,有岂能为天下男女尽缩其地?有男女处便有相思,若欲尽缩相思地,直须将天下人共纳一枕方得,至如幽冥异路,天人永隔,又岂能奈何?

女娲能补天,却难补离恨天,天以石补,情岂能为之?天本无恨,离人心自有恨。天本无缺,离人心自有缺。宝玉虽为顽石,难补绛珠魂归之恨,石本无情,竟而为人,却又牵扯出许多幽情缠绵,伤心恨事。这情天到底是补得还是补不得?女娲补天到底是补竟还是未补竟?也惟有情人知道了。

三、枕边梦去心亦去

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

[译文]

一入梦中,心便随着梦境到达他的身边,醒来之时,心却没有随着梦而回来。

[评语]

相思之人,经常茶饭不思,魂牵梦绕,失魂落魄,形容枯槁。既然身不能相随,只有魂梦相随,梦中虽能相随,醒来毕竟是梦。魂梦虽然归来,心却留在对方身边。

唐人陈玄佑写《离魂记》,大意是衡州张镒之女倩娘,自幼与表兄王宙情深意浓,镒竟不察而许之他人,宙乃悲恸情别。临别上船,才行数里,却见倩娘跣足而至,宙惊喜若狂,乃携之入蜀,五年而生二子。后因倩娘思家,乃回衡州,却见家中有一倩娘久病闺中。方骇怪间,两倩娘合而为一,方知共处五年,竟是魂魄来依。事虽玄异,作者却是解情,若真能如此,怕天下有情人不皆要分身两处,形如病而魂相随了。

然而“倩女离魂”,毕竟是幻想,是小说家慰藉情人的说辞,就因为它是幻想,所以有情之人终要备受相思煎熬,失魂落魄犹不得解。

四、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阮籍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译文]

阮籍邻家有个十分美貌的少妇,当垆卖酒,阮籍常去饮酒,醉了便睡在她的身旁。遇到这种情形,若是隔着帘子听到玉钗落地的声音,而心中不起邪念的,这个人不是痴人便是绝顶聪明的人,我幸亏是不痴也不慧的人。

[评语]

阮嗣宗生当魏晋不平之世,每以青白眼待人,其性至真,虽言行任诞,实是绝顶聪明的人,途穷而哭,只为有心,终日沉醉,乃是无奈。他的沉醉,实是不愿见此世间种种丑态,醉翁之意,但图一醉,又何关乎美人?

至若玉钗坠地,醉人固不关情,痴人亦不解情,解情者惟不痴不醉者。佛家说慧剑斩情丝,没有慧剑的人,只有任情丝缠绕,无止无尽了。所以非阮籍等绝慧的人,必不敢卧于妇侧,若换了个不痴不慧的人,不要说玉钗落地,仅睹背影,怕就要惹出万种情念。彼时彼刻,能言“幸在不痴不慧中”的,怕也只有亦痴亦慧的人吧!

五、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

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恩爱梯接人下离恨天。

[译文]

以慈悲作筏,渡人出这相思形成的大海;以恩爱为梯子,接人走下这满布离恨的天空。

[评语]

相思而成海,其深广辽阔可知。既能成海,必无涸时,情泪所成,其味必苦,凡俗之躯,怎堪消磨,不如出之。

爱者与所爱,本是脓血聚,百年成白骨,到底何可爱?爱者与所爱,本是梦中影,梦过幻影空,到底谁可爱?爱者与所爱,如泡暂恋影,泡灭影散后,能爱又是谁?若能解此,相思海竭,离恨天尽,爱所爱空,无量悲现。若不解此,终不能出离恨天,慈悲出不得的,只有恩爱能下得了。恩爱梯不在离恨天下,却在有情人手中,有情人若不来,痴情人只好永远苦恼了。

六、花柳深藏淑女居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

[译文]

幽静而美好的女子,她的深闺锁在花丛柳荫的深处,就好像蓬莱之外三千里的弱水。有谁能渡?行云行雨的神女,不来襄王的梦里,就算空想巫山十二峰,又有什么用呢?

[评语]

弱水三千,非飞仙女不可渡,古代女子幽居深闺,对有情人而言,又何异于蓬莱仙居?花柳重重,围墙高锁,也只有魂梦可达了。若能入梦,倒也罢了,偏偏“云雨不入襄王梦”,便是梦也不得时,情何以堪?

蓬莱弱水,云雨巫山,毕竟是神话的产物。而今论情,又岂在围墙高锁?所谓弱水三千,无非是伊人胸怀,渡得渡不得,飞仙也难以逆料。情之为字,毕竟难以捉摸,即使神女入梦,终有醒时,醒来又能如何?

七、天若有情天亦老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译文]

黄叶会在无风时独自飘零,秋日虽不下雨,却总为云所覆盖而显得阴沉。天如果有感情,也会因情愁而日渐衰老,这种在心中无所附着的幽怨真是难以承受啊!回想旧日的欢乐,仿佛在梦中一般,更添人无限的愁绪,梦醒来后又要到何处找回往日的欢乐呢?

[评语]

天本无情,所以不老,人为情苦,如何不老?情愁便似黄叶无风自落,飘扫之不尽。去之不绝,更哪堪秋风频催,断人弦肠。梦里哪知身是客,恣情贪欢,哪晓得,无限欢情,翻作无穷苦因。

不能追寻,偏要追众,人情矛盾至此。往日欢乐,恰似一梦,而今才知,欢乐是苦。觉来却似未觉,午醉醒来,愁还未醒。未醒之际,辗转留连,如丝之未尽,如藕之未断,却是更深的梦了。天何不老?天本无梦。

八、吴妖小玉飞作烟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译文]

吴宫妖冶的小玉已经化作飞烟,就是越国美艳的西施也已成为尘土。

[评语]

为情而死,化作飞烟,韩重得心,终究不能得人;美艳倾国,终为尘土,夫差得人,到底不得其心,得人得心,于今看来,无非是飞烟尘土。

情爱的真相原是飞烟与尘土,一时风起,烟尘缠绕,一时风止,烟散尘落。但在烟尘弥漫中,却总要寻他千百度,任自己五指不辨,仍然紧抓伊人不放,如烟之逐尘,入尘之追烟。

韩童不为烟,必为尘,夫差不为尘。必为烟。如今在情爱中的,他日又哪能不为烟尘呢?情爱原是烟尘中事啊!

九、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

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唱彻古今离恨。

[译文]

几条柳枝,沾上了多少离人的泪水;反复的阳关曲,唱尽了古今分离时的幽怨。

[评语]

杨柳无情,离人自有情,杨柳无泪,离人自有泪。别情依依,更那堪春深,折柳送别,分不清是泪是雨。《诗》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但不知今日折柳送别,来日还能见否,怕只怕雨雪覆地,故人再不见,若问昔日杨柳,除非再寻送别时。

阳光三叠,教人休寻烦恼,举杯歌来,虽是强颜笑,不忍见干!《阳春白雪》中以“大石调”唱之:“渭城朝雨,一霎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功名富贵有定分,莫谴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虽说莫谴容仪瘦损,却已容仪瘦损,欢会之少,待到觉时,却只有劝余杯,含泪强欢。

一○、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

弄绿绮之琴,焉得文君之听;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

[译文]

拨弄着诉爱的琴,如何能得到像文君一般解音的女子来聆听?濡湿了画眉的彩笔,却难得到像张敞那般温柔恩爱的人儿,来为她画眉。抬头望见浮云明月,耳中所闻的无非是悲伤的声音,攀柳摘花,处处是魂梦无依的地方。

[评语]

琴名“绿绮”,所弹无非求凰之曲,惟有情人能解。“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知音难遇,情人难求,情人又是知音,岂非难上加难?情人若非知音,弹来又与谁听,不如没有的好。

为人画眉,所画是情非眉,若无情郎如张敞,画眉深浅谁与看?《子夜歌》云:“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只怕明镜照来容颜损,眉黛不肯解情愁。

何况明月偏照孤单影,又被浮云来遮掩,柳枝堪攀花堪折,芳华无人与共,却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怎不令人心神凄惋,魂魄傍徨。

一一、豆蔻不消心上恨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译文]

少女心中的幽恨难解,为的是那丁香花在雨中徒然愁怨地开着。

[评语]

李伯玉《浣溪沙》云:“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丁香为结,已是不该轻负,更何况正是“娉娉弱弱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梦样年华。这般年龄,本是不该空解愁滋味,却为初春的气息所染,而对雨中空结的丁香生起气来。若是那人得知,怎忍轻负信约,辜负这无限春光?若是那人不知,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雨中的丁香还是空自馆着同心结,这初来的恋情滋味,却是苦涩而难当啊!

一二、截住巫山不放云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

[译文]

应将湘水的两岸填平,种满了斑竹,更应把巫山的云截下,永远都不放走。

[评语]

情语自是痴话,痴话听来会见情意真切。湘妃泪洒斑竹,有情人竟至于此。二妃之泪,实为天下有情人共流之泪,一死苍梧,一沉湘水,又岂舜与二妃如此?故天下有情人处,无竹不斑,便湘岸都栽下竹林,仍然挥洒不尽。

云岂可截?又是痴话。留云不如留梦,留梦实为留人,而人呢?不管留不留,总是不放,不放人,不放梦,连云也不放。不放又能奈何?截云留梦,只截得千丝雨,万丝愁。

一三、那忍重看娃鬓绿

那忍重看娃鬓绿终期一过客衫黄。

[译文]

哪忍在镜前反复地赏玩这青春的美貌和乌黑光亮的秀发,只希望能像小玉一般遇到黄衫的毫士,将那负情的人带回。

[评语]

在李十郎与霍小玉的传奇中,若非黄衫客强抱十郎至小玉寓所,小玉至死终不能再见负心郎一面,十郎的负情便成为当然的事。

然而相见争如不见。小玉含泪执手谓李生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我死之后,必为魔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情而至此,夫复何言?然而,“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黄衫客为小玉所伸者,是恨而不是情。娃鬓岂堪玩味,韶颜稚齿,无非是怨恨。

晏同叔《木兰花》云:“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时尽,只有相思无尽处。”识得此中苦,苦情人儿怎能不休?客衫虽黄,终非负心之人。

一四、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幸惊魂

幽情化而石立,怨风结而冢青;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幸惊魂。

[译文]

深情化为望夫石,幽风凝成坟上草,千古以来独守空闺的怨恨,真令负心的男子为之心惊。

[评语]

因情化石,虽令人惊,然而,便是双眼望出血泪,良人终不得归。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又如孟姜女哭杞梁,长城崩而白骨出,若此犹有寻处。至于薄幸如李十郎、陈世美者,就是望到天衰地毁,又有何益?便化作石,也会心碎为粉,随风吹去。

昭君自恃貌美,独不与韩延寿,遂不得见元帝。后匈奴来朝,上以昭君行,貌为后宫第一。帝悔之,穷按其事,韩延寿因而弃市。其实韩延寿弃市是多余的,怎知后宫就没有其他无怨的昭君呢?昭君出使匈奴,方为帝所省识,至于未和番的佳丽,难道就没有终生未见帝面者吗?由此看来,古来冢青何止笺笺少数。

一五、良缘易合,知己难投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知己难投,白壁未能获主。

[译文]

美满的姻缘容易结合时,即使是红叶都可以成为媒人;然而逢到知己难以投合时,即使抱着美玉,也难得到赏识的人。

[评语]

人世一切无非因缘而聚,缘尽而散,何况红叶为媒,流水相通。一颦一笑,莫非前定,一憎一恼,无非夙因。“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弃。”黛玉之还宝玉以一生之眼泪,情缘真是难偿,能明好了之理,红楼到底是梦。

抱壁而哭,岂只卞和?不刖足而刖心者,自古多矣!情之如璞玉,有谁能识?有情虽石亦为玉,无情虽玉亦为石,所以,荆山之哭,我不为也。

一六、蝶憩香风,尚多芳梦

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译文]

当蝴蝶还能在春日的香风中憩息时,青春的梦境还是芬芳而美好的;一旦鸟的羽毛沾上吹落花瓣时,那时的啼声便凄切而不忍卒听了。

[评语]

蝶憩香风,青春无限,繁花似锦,心神已醉。然而,庄生梦蝶,何其短也,待得“雨横风狂三月暮”,耳际惟闻杜鹃泣血,回思初春景,真是芳梦,繁花与粉蝶,俱是造化欺。此时的心境只有“当时惘然”而已。

春光难留,却每为人所负,芳梦易寻,总是缠绵难尽。杜鹃不忍闻,掩耳不改春残景象,花落不堪看,遮不去万千情愁。毕竟要叹:“既知如今,何必当初。”

一七、无端饮却相思水

无端饮却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杀人。

[译文]

无缘无故地饮下了相思之水,不相信真会教人想念至死。

[评语]

多少事无理可说,无端识得那人,无端心系那人,无端饮下相思,无端自苦不已,一切都是无端的。有端之事尚有道理可循,尚有结尾可待,无端之事既无道理,又无结尾,岂不令人愁肠寸断。

偏偏当初不信,如今遍尝苦果。这种相思之水似酒非酒,饮之无解,才饮一滴,便要纠缠一生。而年少好奇,只当玩笑,一口饮尽,还称豪气。如今识得,泪眼婆娑,惟有说此水不好喝。

一八、多情成恋,薄命何嗟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归迟,青驹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

[译文]

路旁的花都已开遍,河畔的春风吹起柳絮,深闺中的寂寞,就如一夜风雨的梨花,使人迅速消瘦。骑着马儿分别是何等容易的事,但望断芳草路途,人儿却迟迟不归。就因为多情而致依依不舍,命运乖违嗟叹又有何用?因为人的心中各自怀有情意,并不是女人天生就善于怨恨啊!

[评语]

冯延已《鹊踏枝》:“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然而行云本是无心,却是人儿有意。无心则青驹易别,芳草归迟,有意则多情成恋,薄命何嗟!奈何以有意对无心,有情付无情,命薄又能奈何?

春愁如絮,不因风起,却因雨。情之为物,既是如此,女德又何必善怨?男德也未必不卒,要在有心无意耳!

一九、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译文]

幽静的厅堂,白昼显得特别深长,忽然吹来一阵清风,仿佛是我的友伴一般亲切。打开的窗子,显出夜色的清朗,明月的容颜,如同故人的情意一般丝毫不减。

[评语]

情之所寄,天地有情,风雅意发,清风亦为良伴。人间情意难尽,良朋益友终不能长久相随,此意惟有转托于清风,天涯与我相伴。

明月何其多情,夜夜来照窗前,仿佛故人容貌,一样对我开颜。明月照我也照他,天涯两人共一镜,夜夜当开床前窗,梦到广寒看看他。

二○、初弹如珠后如缕

初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译文]

落花时节所下的雨,初打在花瓣上听来仿佛珠落玉盘,再听却是细丝不坠,似乎在倾诉一生如云似水的心情,听来无非都是良辰美时的情话。

[评语]

要能听得春花秋月语,必先识得如云似水心。云水心是落花雨,落花雨便是春花秋月语,但有几人识会得其中的含义呢?

曼殊大师《寄调笋人》诗:“禅心一任娥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其中“佛说原来怨是亲”一句,我不爱其悟,而怜其不悟。李义山《北菁萝》诗:“独敲初夜磐,闲倚一枝藤;时节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此中已有云水之微悟。岂知义山为春蚕无题之语后犹复能为此语。

集峭篇

一、封疆缩地,中庭歌舞犹喧

峭今天下皆妇人矣。封疆缩其地,而中庭之歌舞犹喧;战血枯其人,而满座貂婵之自若。我辈书生,既无诛乱讨贼之柄,而一片报国之忱,惟于楮尺字间见之。使天下之须眉面妇人者,亦耸然有起色。

[译文]

今日天下还有哪个男儿可称得上是大丈夫呢?无非都是一些妇人罢了,眼看着国土逐渐为敌人侵吞,然而厅堂中仍是一片笙歌,战士的血都因流尽而枯干了,朝廷中的官员却仿佛无事一般。我们读书人,既没有诛平乱事讨伐贼人的权柄,只有报效国家的赤忱,在文字上加以表现,使天下枉为男子汉的人,因惊动而有所改进。

[评语]

天下皆妇人,是一句极沉痛的话。古时的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通常没受什么教育,是无能力和无知识的代表。天下皆妇人,实已是天下男人连妇人都不如了,因为男人至少力气比妇人大,受教育的机会也比妇人多。若到了像花蕊夫人诗中所形容的“十四万人齐解甲”的地步那不仅是可耻,而是可悲到了极点。

疆土是我们生长的地方,子孙延续的所在,一旦失去,就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处处容身,却无处可以安身。封疆缩地,战血枯人,而歌舞犹喧,貂婵自若,这是亡国时才会出现的情景。凡是有眼睛、有人性的人都不会如此。更何况朝廷中的文武官员,身负兴亡的重任,岂能终日沉沦于温柔乡中,不知死期将至,那真的是连妇人都不如了!

历史的殷鉴总是血泪斑斑,人性的善忘却是千载如一,需要时时去提醒才不致重蹈覆辙。因此,严厉的文字是必要的,因为,它能刺激人们的心灵使它常保清醒而不致睡去。书生的贡献虽然并不仅止于此,但这却是他表达一片赤忱最直接而有力的方式。

二、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译文]

人如果不知通达古今的道理,就如同穿着衣服的牛马一般;读书人如果不明白廉耻,就像穿衣戴帽的猪狗一样。

[评语]

所谓通达古今的道理,无非是指做人的道理而言。中国自古以来,最重要做人的道理,先圣先贤留下来的格言,都在教导我们如何做人,才不致失去了人的正道。即使是历史给予我们的教训,也是教我们如何做千古的人。所谓千古的人并不是指流芳万世,而是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如何为自己定位,如何对生命有个交代。如果这些道理都不明白,一生只知吃饭、工作、睡觉,那么与牛马又有什么分别呢?人生并不仅止于此,然而,大部分人却如此过了。并不是要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才算懂得做人,大事也并非每个人都做得来的,但至少要不违背做人的本意,心眼不要如马牛一般,只看眼前的一把粮草,而看不到天的辽阔,世界的无涯。当你认为自己是马牛的时候,你就是马牛,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人,你做的便该是人做的事。

至于知识分子,更应该懂得做人的道理,偏偏历史上,乃至于现今的社会中,有许多读书人做的却是不知廉耻的事,这便是穿着衣做畜牲的事,这种人外表的形象是人,其实内在已经猪狗不如了。

三、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扳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译文]

苍蝇依附在马的尾巴上,速度固然快极了,但却洗不去黏在马屁股后面的羞愧;茑萝绕着松树生长,固然可以爬得很高,但也免不了攀附依赖的耻辱。所以,君子宁愿挟风霜以自励,也不要像缸中鱼、笼中鸟一般,涎着脸亲附于人。

[评语]

蝇附骥尾,一去千里,不过是个逐臭之夫,马尾一挥,性命尚且难保,又有何益?茑萝依松,爬得再高,到底是个软骨头,虽能低头看人,心却低贱,众人嘴里虽然不说,心中却十分明白。

君子立身处世,不在地位的高低,不在富贵荣华,而在自立与否。即使身处风霜之中,也不可成为缸鱼笼鸟,避于人下,因为那已完全失去做为一个人的真性情,连最基本的一点人格也化为逐臭和低贱的奴性了。

四、仕夫贪财好货,乃有爵之乞丐

平民种德施惠,是无位之公卿;仕夫贪财好货,乃有爵之乞丐。

[译文]

一般的百姓若能多做善事,施惠与人,虽然并无官位,其心却可比公卿。在朝的官员若贪污图利,虽有地位,其心却如同乞丐一般。

[评语]

人性的高贵并不在于地位的高低,生命的价值也不在官位的有无。为官而行可耻的事,不如为民而行可敬的事。富是能将多余的给人,贵是站在上面帮助别人。有的人虽然拥有了全世界,却拿不出一块石子给人,这种人便是最穷的人;有的人虽已站在最高处,却不肯伸出一只手来扶助跌倒的人,这种人便是最贱的人。

什么叫做乞丐?乞丐是永远不足的人。人心如果贪婪无尽,永不知足,即使富如国王,也会贫如乞丐。人在吃饱之后很少会想到别人还饿着,这便是在富贵中的人缺乏同情心的原因。人在声色和欲望的追逐中往往不能满足,因此,便像夸父逐日一般愈逐愈渴,虽长江大海犹不能解其渴,所以,富人之心常如乞丐。

五、一失脚为千古恨

一失脚为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译文]

一时不慎而犯下的错误会造成终身的遗憾,等到发觉而后悔时,已是事过年衰,无可挽回了。

[评语]

人生有多少错误可犯?又有多少时光可以蹉跎?有多少错误是可以挽救的?又有多少错误是无法挽救的?童年时跌交算不得什么,父母师长总是要你爬起来,拍一拍就好了,以后走路要小心。成年后跌交有谁跟你讲呢?讲了你又肯听吗?

会跑跳的人不相信自己不会走路,而成年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错误,在我们眼中所看到的成年人,有多少是愚昧无知的呢?小孩子只会在平地跌倒,成年人却因为脚力强健,常由高山悬崖摔下。小孩子摔伤了,不过是皮肉之伤,很快就会痊愈。成年人的失足,却伤及筋骨性命,要爬起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与精力。有形的跌倒,会感觉到疼,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才会如此。无形的深渊,孩童不敢走,成年人却因自信而不知不觉地走下去,等到发现到达的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想要再走回去,却已发白体衰,生命已不再给他机会了。

生命虽短,歧路却多,失足有时不仅带来肉体的疼痛,还会带来心灵上的悲伤。因此,年轻时要多看看自己的脚下,不要尽顾着瞻望远方,更要先看看自己的心,有时脚走的方向并不是心想的方向,而心却是会欺骗人的。

六、圣贤不白之衷,托之日月

圣贤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气,托之风雷。

[译文]

圣贤所不曾表明的心意,已托付日月。天地间因不平而生的怒气,却表现在风雷上。

[评语]

日月亘古不变,总予人间光明。圣贤的心境也是如此,要人们都能弃黑暗而行于光明,使人间常欢喜而无悲愁。言语有辞穷处,心意有难表时,然而,此心却昭昭如日月,经行不殆,永远为人们的幸福着想。

人间有不平的事,天地有不平的气。不平则鸣,因此产生革命,革命是人间的风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客不平之气;生灵涂炭,志士起义,为圣贤不平之气。高下相倾,天地犹生怒气,何况是人,因此,历史上的暴君鲜有善终的。因为,不仅百姓不拥戴他,天地也要诛杀他,才能保有天地的祥和之气。每见狂风骤雨后的天地,仿佛被洗涤过一遍,清爽明亮,便是这个道理。

七、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

亲兄弟折著,璧合翻作瓜分;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

[译文]

亲如手足的兄弟如果不团结,即使原本如同美玉一般有价值,分开也如瓜果一般不值钱。读书人太过于爱财,书中的道理也会化为金钱的臭味。

[评语]

人们喻兄弟之情如手足,似骨肉,合在一起恰如美玉。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个老人临终时,儿子想分家产,老人要他们每人折一枝筷子,并让他们明白一枝筷子容易折断,多枝合在一起却不容易折断的道理。

兄弟之间不仅有友情,更有亲情,照理说较朋友的关系更为深刻,但兄弟之间若失去了这份情感,却连朋友都不如。朋友以利而害,兄弟也往往因利相伤,原为璧合而后瓜分,实在令人伤感,更莫说有煮豆燃箕的那种无情了。虎豹尚且不伤手足,何况是人呢?

读书人当以明理为务,期能一展胸中的理想和抱负,如果太过于爱财,而堕落丧志,书中所学的道理也会因此忘得一干二净。书并没有香气,书中的道理使读书人的心志馨香;钱并没有臭味,钱使人忘却了做人的道理而变得庸俗丑陋,这才是其臭味的所在。

八、心为形役,尘世马牛

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骛。

[译文]

人心如果成为形体的奴隶,那么就如同牛马一般活在世上。倘若身心为声名所束缚,那么就如同关在笼中的鸡鸭一样了。

[评语]

心是人的主宰,人与禽兽最大的不同处,便是人有心,会思想。马牛是不会思想的,它们奔波劳碌,方才换得一把粮草,终其一生,都是为了粮草而活。人如果为了衣食而奔波,役使自己去做不乐意的事,岂不是同马牛一样了吗?然而,世上有许多衣食无虑的人,却心甘情愿地做为马牛,仅为了口体之养而放弃自己的思想,践踏自己的心灵,这岂不较没有思想的马牛更为可悲吗?

名是一种空洞的声音,人却是有形的物体,偏偏许多有形体的人却被一些空洞的声音所束缚,岂不是很可笑。名声能满足的只是虚荣感,虚荣感就像没有实体的花朵一般,得了再多又有何用?而为了这些虚荣所付出的代价却往往十分可观。名声是一种限定,使身心都不得自在。所以,真正有智慧的人要逃避名声,以免为名声所累。

九、待人留不尽之恩,维系无厌人心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

[译文]

对待他人要留一些多余而不竭尽的恩惠,这样才可以维系永远不会满足的人心。处理事情要保留多余而不会竭尽的智慧,这样才可以预防无法预测的变故。

[评语]

恩惠对于君子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但在一般人的交往中却很受重视。因为并非每个人都能以心相交,以义留之,既然非亲非故,又非要不可,只好以恩惠留之了。人心是不能满足的,因此,恩惠也不可断绝,方足以维系无厌的人心。至于知心相交,则要留有余不尽的情义,方足以论交。

处事的时候,智不可以尽使,若有不足的地方,要尽快充实起来,惟有以游刃有余的心来处理事情,方有余力应不测的变化。否则,力以使尽,智已用光,一旦事情发生变化,就再也没有心力加以应付了,而导致前功尽弃,岂不是可惜!

篇3:《小窗幽记》 全文

陈继儒

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集醒第一。

倚才高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不知惯颠倒方为小人;惜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吾辈。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澹泊之守,须从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莫过高,当原其可从。

不近人情,举世皆畏途;不察物情,一生俱梦境。

遇嘿嘿不语之士,切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徒,应须防口。

结缨整冠之态,勿以施之焦头烂额之时;绳趋尺步之规,勿以用之救死扶伤之日。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谨,多出机心。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彼无望德,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欲不胜餍,利交所以必忤。

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两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i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澹泊之士,必为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

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好辩以招尤,不若默以怡性;广交以延誉,不若索居以自全;厚费以多营,不若省事以守俭;逞能以受妒,不若韬精以示拙。

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构千楹而招徕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

恩不论多寡,当厄的`壶浆,得死力之酬;怨不在浅深,伤心的杯羹,召亡国之祸。

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势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

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才子安心草舍者,足登玉堂;佳人适意蓬门者,堪贮金屋。

喜传语者,不可与语。好议事者,不可图事。

甘人之语,多不论其是非;激人之语,多不顾其利害。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从冷视热,然后知热处之奔驰无益;从冗入闲,然后觉闲中之滋味最长。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工夫。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

局量宽大,即住三家村里,光景不拘;智识卑微,纵居五都市中,神情亦促。

惜寸阴者,乃有凌铄千古之志;怜微才者,乃有驰驱豪杰之心。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书画受俗子品题,三生浩劫;鼎彝与市人赏鉴,千古异冤。

脱颖之才,处囊而后见;绝尘之足,历块以方知。

结想奢华,则所见转多冷淡;实心清素,则所涉都厌尘氛。

多情者,不可与定妍媸;多谊者,不可与定取与。多气者,不可与定雌雄;多兴者,不可与定去住。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摘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

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

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山栖是胜事,稍一萦恋,则亦市朝;书画赏鉴是雅事,稍一贪痴,则亦商贾;诗酒是乐事,少一徇人,则亦地狱;好客是豁达事,一为俗子所挠,则亦苦海。

多读两句书,少说一句话,读得两行书,说得几句话。

看中人,在大处不走作,看豪杰,在小处不渗漏。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处人第一法,洒脱是养心第一法。

处事最当熟思缓处。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必能忍人不能忍之触忤,斯能为人不能为之事功。

轻与必滥取,易信必易疑。

积丘山之善,尚未为君子;贪丝毫之利,便陷于小人。

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簟食豆羹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侠之一字,昔以之加意气,今以之加挥霍,只在气魄气骨之分。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妄生是非,故知无事之人好为生事。

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出世,达人玩世。

宁为随世之庸愚,无为欺世之豪杰。

沾泥带水之累,病根在一恋字;随方逐圆之妙,便宜在一耐字。

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世间尽是善毁之辈,故谗之路难塞。

进善言,受善言,如两来船,则相接耳。

清福上帝所吝,而习忙可以销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谤可以销名。

造谤者甚忙,受谤者甚闲。

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人之嗜名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好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性消之。

好谈闺阃,及好讥讽者,必为鬼神所怒,非有奇祸,则必有奇穷。

神人之言微,圣人之言简,贤人之言明,众人之言多,小人之言妄。

士君子不能陶F人,毕竟学问中工力未透。

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切须捡点。

能受善言,如市人求利,寸积铢累,自成富翁。

金帛多,只是博得垂死时子孙眼泪少,不知其他,知有争而已;金帛少,只是博得垂死时子孙眼泪多,亦不知其他,知有哀而已。

景不和,无以破昏蒙之气;地不和,无以壮光华之会。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出一个丧元气进士,不若出一个积阴德平民。

眉睫才交,梦里便不能张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空。

忧疑杯底弓蛇,双眉且展;得失梦中蕉鹿,两脚空忙。

名茶美酒,自有真味。好事者投香物佐之,反以为佳,此与高人韵士误堕尘网中何异。

花棚石磴,小坐微醺。歌欲独,尤欲细;茗欲频,尤欲苦。

善默即是能语,用晦即是处明,混俗即是藏身,安心即是适境。

虽无泉石膏肓,烟霞痼疾,要识山中宰相,天际真人。

气收自觉怒平,神敛自觉言简,容人自觉味和,守静自觉天宁。

处事不可不斩截,存心不可不宽舒,待己不可不严明,与人不可不和气。

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者两得之。

要知自家是君子小人,只于五更头检点,思想的是什么便见得。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远后近,交友道也。

苦恼世上,意气须温;嗜欲场中,肝肠欲冷。

形骸非亲,何况形骸外之长物;大地亦幻,何况大地内之微尘。

人当溷扰,则心中之境界何堪;人遇清宁,则眼前之气象自别。

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笔最锐,墨次之,砚钝者也。岂非钝者寿,而锐者夭耶?笔最动,墨次之,砚静者也。岂非静者寿而动者夭乎?于是得养生焉。以钝为体,以静为用,唯其然是以能永年。

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

人欲求道,须于功名上闹一闹方心死,此是真实语。

病至,然后知无病之快;事来,然后知无事之乐。故御病不如却病,完事不如省事。

讳贫者,死于贫,胜心使之也;讳病者,死于病,畏心蔽之也;讳愚者,死于愚,痴心覆之也。

古之人,如陈玉石于市肆,瑕瑜不掩;今之人,如货古玩于时贾,真伪难知。

士大夫损德处,多由立名心太急。

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

剖去胸中荆棘以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古来大圣大贤,寸针相对;世上闲语,一笔勾销。

挥洒以怡情,与其应酬,何如兀坐;书礼以达情,与其工巧,何若直陈;棋局以适情,与其竞胜,何若促膝;笑谈以怡情,与其谑浪,何若狂歌。

拙之一字,免了无千罪过;闲之一字,讨了无万便宜。

斑竹半帘,惟我道心清似水;黄梁一梦,任他世事冷如冰。欲住世出世,须知机息机。

书画为柔翰,故开卷张册,贵于从容;文酒为欢场,故对酒论文,忌于寂寞。

荣利造化,特以戏人,一毫着,意便属桎梏。

士人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以读书通世事。

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有全利,而无小害者,惟书。

意在笔先,向庖羲细参易画,慧生牙后,恍颜氏冷坐书斋。

明识红楼为无冢之邱垄,迷来认作舍生岩;真知舞衣为暗动之兵戈,快去暂同试剑石。

调性之法,须当似养花天;居才之法,切莫如妒花雨。

事忌脱空,人怕落套。

烟云堆里,浪荡子逐日称仙;歌舞丛中,淫欲身几时得度。

山穷鸟道,纵藏花谷少流莺,路曲羊肠,虽覆柳荫难放马。

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蔼然可亲,乃自溢之冲和,妆不出温柔软款;翘然难下,乃生成之倨傲,假不得逊顺从容。

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崇。

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人情如梦,白日蔽巫女之云。

密交,定有夙缘,非以鸡犬盟也;中断,知其缘尽,宁关萋菲间之。

堤防不筑,尚难支移壑之虞;操存不严,岂能塞横流之性。

发端无绪,归结还自支离;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

打浑随时之妙法,休嫌终日昏昏;精明当事之祸机,却恨一生了了。

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

形同隽石,致胜冷云,决非凡士;语学娇莺,态摹媚柳,定是弄臣。

开口辄生雌黄月旦之言,吾恐微言将绝,捉笔便惊缤纷绮丽之饰,当是妙处不传。

**肆险,以虚舟震撼,浪静风恬;矛盾相残,以柔指解分,兵销戈倒。

豪杰向简淡中求,神仙从忠孝上起。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矣,惟静坐是小自在。

平生不作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

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针。

攻取之情化,鱼鸟亦来相亲;悖戾之气销,世途不见可畏。

吉人安祥,即梦寐神魂,无非和气;凶人狠戾,即声音笑语,浑是杀机。

天下无难处之事,只要两个如之何;天下无难处之人,只要三个必自反。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

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参玄借以见性,谈道借以修真。

世人皆醒时作浊事,安得睡时有清身;若欲睡时得清身,须于醒时有清意。

好读书非求身后之名,但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

一间屋,六尺地,虽没庄严,却也精致;蒲作团,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间可睡;灯一盏,香一炷,石磬数声,木鱼几击;龛常关,门常闭,好人放来,恶人回避;发不除,荤不忌,道人心肠,儒者服制;不贪名,不图利,了清静缘,作解脱计;无挂碍,无拘系,闲便入来,忙便出去;省闲非,省闲气,也不游方,也不避世;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处?此即上乘,此即三昧。日复日,岁复岁,毕我这生,任他后裔。

草色花香,游人赏其真趣;桃开梅谢,达士悟其无常。

招客留宾,为欢可喜,未断尘世之扳援;浇花种树,嗜好虽清,亦是道人之魔障。

人常想病时,则尘心便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念自生。

入道场而随喜,则修行之念勃兴;登邱墓而徘徊,则名利之心顿尽。

铄金玷玉,从来不乏乎谗人;洗垢索瘢,尤好求多于佳士。止作秋风过耳,何妨尺雾障天。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富贵功名、荣枯得丧,人间惊见白头;风花雪月、诗酒琴书,世外喜逢青眼。

欲不除,似蛾扑灯,焚身乃止;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涉江湖者,然后知波涛之汹涌;登山岳者,然后知蹊径之崎岖。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

旧无陶令酒巾,新撇张颠书草;何妨与世昏昏,只问君心了了。

以书史为园林,以歌咏为鼓吹,以理义为膏梁,以著述为文绣,以诵读为灾畲,以记问为居积,以前言往行为师友,以忠信笃敬为修持,以作善降祥为因果,以乐天知命为西方。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愧赧;红颜失志,空遗皓首之悲伤。

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

平地坦途,车岂无蹶;巨浪洪涛,舟亦可渡;料无事必有事,恐有事必无事。

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来往,便是忠厚。

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处古人闲。

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

世上人事无穷,越干越见不了,我辈光阴有限,越闲越见清高。

两刃相迎俱伤,两强相敌俱败。

我不害人,人不我害;人之害我,由我害人。

商贾不可与言义,彼溺于利;农工不可与言学,彼偏于业;俗儒不可与言道,彼谬于词。

博览广识见,寡交少是非。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自轻;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

休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常众;休夸我能胜人,胜如我者更多。

人心好胜,我以胜应必败;人情好谦,我以谦处反胜。

人言天不禁人富贵,而禁人清闲,人自不闲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何不清闲之有。

暗室贞邪谁见,忽而万口喧传;自心善恶炯然,凛于四王考校。

寒山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恩爱吾之仇也,富贵身之累也。

冯欢之铗弹老无鱼;荆轲之筑击来有泪。

以患难心居安乐,以贫贱心居富贵,则无往不泰矣;以渊谷视康庄,以疾病视强健,则无往不安矣。

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

富时不俭贫时悔,潜时不学用时悔,醉后狂言醒时悔,安不将息病时悔。

寒灰内,半星之活火;浊流中,一线之清泉。

攻玉于石,石尽而玉出;淘金于沙,沙尽而金露。

乍交不可倾倒,倾倒则交不终;久与不可隐匿,隐匿则心必险。

丹之所藏者赤,墨之所藏者黑。

懒可卧,不可风;静可坐,不可思;闷可对,不可独;劳可酒,不可食;醉可睡,不可淫。

书生薄命原同妾,丞相怜才不论官。

少年灵慧,知抱夙根;今生冥顽,可卜来世。

拨开世上尘气,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尘缘割断,烦恼从何处安身;世虑潜消,清虚向此中立脚。

市争利,朝争名,盖棺日何物可殉篙里;春赏花,秋赏月,荷锸时此身常醉蓬莱。

驷马难追,吾欲三缄其口;隙驹易过,人当寸惜乎阴。

万分廉洁,止是小善;一点贪污,便为大恶。

炫奇之疾,医以平易;英发之疾,医以深沉;阔大之疾,医以充实。

才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

身要严重,意要闲定;色要温雅,气要和平;语要简徐,心要光明;量要阔大,志要果毅;机要缜密,事要妥当。

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

休委罪于气化,一切责之人事;休过望于世间,一切求之我身。

世人白昼寐语,苟能寐中作白昼语,可谓常惺惺矣。

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咀世味之皆空,则流水翻多浓旨。

大凡聪明之人,极是误事。何以故,惟聪明生意见,意见一生,便不忍舍割。往往溺于爱河欲海者,皆极聪明之人。

是非不到钓鱼处,荣辱常随骑马人。

名心未化,对妻孥亦自矜庄;隐衷释然,即梦寐皆成清楚。

观苏季子以贫穷得志,则负郭二顷田,误人实多;观苏季子以功名杀身,则武安六国印,害人亦不浅。

名利场中,难容伶俐;生死路上,正要糊涂。

一杯酒留万世名,不如生前一杯酒,自身行乐耳,遑恤其他;百年人做千年调,至今谁是百年人,一棺戢身,万事都已。

郊野非葬人之处,楼台是为邱墓;边塞非杀人之场,歌舞是为刀兵。试观罗绮纷纷,何异旌旗密密;听管弦冗冗,何异松柏萧萧。葬王侯之骨,能消几处楼台;落壮士之头,经得几番歌舞。达者统为一观,愚人指为两地。

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若不以德性陶F之,终为血气之私,技能之末。

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

己情不可纵,当用逆之法制之,其道在一忍字;人情不可拂,当用顺之法调之,其道在一恕字。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文章不疗山水癖,身心每被野云羁。

篇4:《小窗幽记》 全文

作者: 陈继儒

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韩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客无黄衫,知己无押衙,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集情第二。

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唱彻古今离恨。

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荀令君至人家,坐处常三日香。

罄南山之竹,写意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情不尽;愁如云而长聚,泪若水以难干。

弄绿绮之琴,焉得文君之听;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

悲火常烧心曲,愁云频压眉尖。

五更三四点,点点生愁;一日十二时,时时寄恨。

燕约莺期,变作鸾悲凤泣;蜂媒蝶使,翻成绿惨红愁。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弱水三千;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

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

万里关河,鸿雁来时悲信断;满腔愁绪,子规啼处忆人归。

千叠云山千叠愁,一天明月一天恨。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偏自照人孤另;蛩声泣露,啾啾唧唧,都来助我愁思。

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恩爱梯,接人下离恨天。

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

孤灯夜雨,空把青年误,楼外青山无数,隔不断新愁来路。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蛾眉未赎,谩劳桐叶寄相思;潮信难通,空向桃花寻往迹。

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酣人,何须绿蚁。

琴罢辄举酒,酒罢辄吟诗,三友递相引,循环无已时。

阮籍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

隔帘闻堕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桃叶题情,柳丝牵恨。

胡天胡帝,登徒于焉怡目;为云为雨,宋玉因而荡心。

轻泉刀若土壤,居然翠袖之朱家,重然诺如邱山,不添红s之季布。

蝴蝶长悬孤枕梦,凤凰不上断弦鸣。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妙唱非关古,多情岂在腰。

孤鸣翱翔以不去,浮云黯_而荏苒。

楚王宫里,无不推其细腰;魏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

传鼓瑟于杨家,得吹萧于秦女。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押。

东邻巧笑,来侍寝于更衣;西子微颦,将横陈于甲帐。

骋纤腰于结风,奏新声于度曲,妆鸣蝉之薄鬓,照堕马之垂鬟。金星与婺女争华,麝月共嫦娥竞爽。惊鸾冶袖,时飘韩椽之香;飞燕长裾,宜结陈王之佩。轻身无力,怯南阳之捣衣;生长深宫,笑扶风之织锦。

青牛帐里,余曲既终,朱鸟窗前,新妆已竟。

山河绵邈,粉黛若新。椒华承彩,竟虚待月之帘;癸骨埋香,谁作双鸾之雾。

蜀纸麝煤添笔媚,越瓯犀液发茶香,风飘乱点更筹转,拍送繁弦曲破长。

教移兰烬频羞影,自拭香汤更怕深,初似染花难抑按,终忧沃雪不胜任,岂知侍女帘帏外,剩取君玉数饼金。

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拢半夜灯。

绿屏无睡秋分簟,红叶伤时月午楼。

但觉夜深花有露,不知人静月当楼,何郎烛暗谁能咏,韩寿香薰亦任偷。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ξ奘鞑黄莛剑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风阶拾叶,山人茶灶劳薪;月迳聚花,素士吟坛绮席。

当场笑语,尽如形骸外之好人;背地**,谁是意气中之烈士。

山翠扑帘,卷不起青葱一片,树阴流径,扫不开芳影几重。

珠帘蔽月,翻窥窈窕之花;绮幔藏云,恐碍扶疏之柳。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多恨赋花风瓣乱侵笔墨,含情问柳雨丝牵惹衣裾。

亭前杨柳,送尽到处游人;山下蘼芜,知是何时归路。

天涯浩缈,风飘四海之魂;尘士流离,灰染半生之劫。

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幽情化而石立,怨风结而冢青,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幸惊魂。

一片秋山,能疗病容,半声春鸟,偏唤愁人。

李太白酒圣,蔡文姬书仙,置之一时,绝妙佳偶。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缘之所寄,一往而深。故人恩重,来燕子于雕梁;逸士情深,托凫雏于春水。好梦难通,吹散巫山云气;仙缘未合,空探游女珠光。

桃花水泛,晓妆宫里腻胭脂;杨柳风多,堕马结中摇翡翠。

对妆则色殊,比兰则香越,泛明彩于宵波,飞澄华于晓月。

纷弱叶而凝照,竞新藻而抽英。

手巾还欲燥,愁眉即使开,逆想行人至,迎前含笑来。

逶迤洞房,半入宵梦,窈窕闲馆,方增客愁。

悬媚子于搔头,拭钗梁于粉絮。

临风弄笛,栏杆上桂影一轮;扫雪烹茶,篱落边梅花数点。

银烛轻弹,红妆笑倚,人堪惜情更堪惜;困雨花心,垂阴柳耳,客堪怜春亦堪怜。

肝胆谁怜,形影自为管鲍;唇齿相济,天涯孰是穷交。兴言及此,辄欲再广绝交之论,重作署门之句。

燕市之醉泣,楚帐之悲歌,岐路之涕零,穷途之恸哭。每一退念及此,虽在千载以后,亦感慨而兴嗟。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

芳草归迟,青骢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

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更觉多韵。非美人借韵于山水花月也,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耳。

深花枝,浅花枝,深浅花枝相间时,花枝难似伊;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青娥皓齿别吴倡,梅粉妆成半额黄;罗屏绣幔围寒玉,帐里吹笙学凤凰。

初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春娇满眼睡红绡,掠削云鬟旋妆束,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

琵琶新曲,无待石崇;箜篌杂引,非因曹植。

休文腰瘦,羞惊罗带之频宽;贾女容销,懒照蛾眉之常锁。

琉璃砚匣,终日随身;翡翠笔床,无时离手。

清文满箧,非惟芍药之花;新制连篇,宁止葡萄之树。

西蜀豪家,情穷于鲁殿;东台甲馆,流咏止于洞萧。

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

林花翻洒,乍飘r于兰皋;山禽啭响,时弄声于乔木。

长将姊妹丛中避,多爱湖山僻处行。

未知枕上曾逢女,可认眉尖与画郎。

苹风未冷催鸳别,沉檀合子留双结;千缕愁丝只数围,一片香痕才半节。

那忍重看娃鬓绿,终期一遇客衫黄。

金钱赐侍儿,暗嘱教休话。

薄雾几层推月出,好山无数渡江来;轮将秋动虫先觉,换得更深鸟越催。

花飞帘外凭笺讯,雨到窗前滴梦寒。

樯标远汉,昔时鲁氏之戈;帆影寒沙,此夜姜家之被。

填愁不满吴娃井,剪纸空题蜀女祠。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

鸭为怜香死,鸳因泥睡痴。

红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见花飞,烟鬟潦乱香云湿,疑向襄王梦里归。

零乱如珠为点妆,素辉乘月湿衣裳,只愁天酒倾如斗,醉却环姿傍玉床。

有魂落红叶,无骨锁青鬟。

书题蜀纸愁难浣,雨歇巴山话亦陈。

盈盈相隔愁追随,谁为解语来香帷。

斜看两鬟垂,俨似行云嫁。

欲与梅花斗宝s,先开娇艳逼寒香,只愁冰骨藏珠屋,不似红衣待玉郎。

从教弄酒春衫穑别有风流上眼波。

听风声以兴思,闻鹤唳以动怀,企庄生之逍遥,慕尚子之清旷。

灯结细花成穗落,泪题愁字带痕红。

无端饮却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杀人。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杏子轻纱初脱暖,梨花深院自多风。

篇5:《小窗幽记》 全文

作者: 陈继儒

今天下皆妇人矣,封疆缩其地,而中庭之歌舞犹喧;战血枯其人,而满座之貂自若。我辈书生,既无诛贼讨乱之柄,而一片报国之忱,惟于寸楮尺只字间见之;使天下之须眉而妇人者,亦耸然有起色。集峭第三。

忠孝吾家之宝,经史吾家之田。

闲到白头真是拙,醉逢青眼不知狂。

兴之所到,不妨呕出惊人心,故不然,也须随场作戏。

放得俗人心下,方可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为得道。

吟诗劣于讲学,骂座恶于足恭。两而揆之,宁为薄行狂夫,不作厚颜君子。

观人题壁,便识文章。

宁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

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随口利牙,不顾天荒地老;翻肠倒肚,那管鬼哭神愁。

身世浮名,余以梦蝶视之,断不受肉眼相看。

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

销骨口中,生出莲花九品,铄金舌上,容他鹦鹉千言。

少言语以当贵,多著述以当富,载清名以当车,咀英华以当肉。

竹外窥莺,树外窥水,峰外窥云,难道我有意无意;鸟来窥人,月来窥酒,雪来窥书,却看他有情无情。

体裁如何,出月隐山;情景如何,落日映屿;气魄如何,收露敛色;议论如何,回飙拂渚。

有大通必有大塞,无奇遇必无奇穷。

雾满杨溪,玄豹山间偕日月;云飞翰苑,紫龙天外借风雷。

西山霁雪,东岳含烟;驾凤桥以高飞,登雁塔而远眺。

一失脚为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常怀廊庙的经纶。

学者要有兢业的心思,又要有潇洒的趣味。

平民种德施惠,是无位之卿相;仕夫贪食财好货,乃有爵的乞人。

烦恼场空,身住清凉世界;营求念绝,心归自在乾坤。

觑破兴衰究竟,人我得失冰消;阅尽寂寞繁华,豪杰心肠灰冷。

名衲谈禅,必执经升座,便减三分禅理。

穷通之境未遭,主持之局已定;老病之势未催,生死之关先破。求之今世,谁堪语此?

一纸八行,不遇寒温之句;鱼腹雁足,空有往来之烦。是以嵇康不作,严光口传,豫章掷之水中,陈秦挂之壁上。

枝头秋叶,将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执拗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操切者寿夭,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

才智英敏者,宜以学问摄其躁;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其偏。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伺察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养智;奋迅以求速者,多因速而致迟,故君子以动持轻。

有面前之誉易,无背后之毁难;有乍交之欢易,无久处之厌难。

宇宙内事,要力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堤防不测之事变。

无事如有事时堤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

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及圆融。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怀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绝之气;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斜阳树下,闲随老衲清谈;深雪堂中,戏与骚人白战。

山月江烟,铁笛数声,便成清赏;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大是奇观。

秋风闭户,夜雨挑灯,卧读离骚泪下;霁日寻芳,春宵载酒,闲歌乐府神怡。

云水中载酒,松篁里煎茶,岂必銮坡侍宴;山林下著书,花鸟间得句,何须凤沼挥毫。

人生不好古,象鼎牺樽,变为瓦缶;世道不怜才,凤毛麟角,化作灰尘。

要做男子,须负刚肠,欲学古人,当坚苦志。

风尘善病,伏枕处一片青山;岁月长吟,操觚时千篇白雪。

亲兄弟折箸,壁合翻作瓜分;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

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骛。

懒见俗人,权辞托病;怕逢尘事,诡迹逃禅。

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道院吹笙,松风袅袅;空门洗钵,花雨纷纷。

囊无阿堵物,岂便求人;盘有水晶盐,犹堪留客。

种两倾负郭田,量晴校雨;寻几个知心友,弄月嘲风。

着屐登山,翠微中独逢老衲;乘桴浮海,雪浪里群傍闲鸥。

才士不妨泛驾,辕下驹吾弗愿也;诤臣岂合摸棱,殿上虎君无尤焉。

荷钱榆荚,飞来都作青蚨;柔玉温香,观想可成白骨。

旅馆题蕉,一路留来魂梦谱;客途惊雁,半天寄落别离书。

歌儿带烟霞之致,舞女具邱壑之资;生成世外风姿,不惯尘中物色。

今古文章,只在苏东坡鼻端定优劣;一时人品,却从阮嗣宗眼内别雌黄。

魑魅满前,笑着阮家无鬼论;炎嚣阅世,愁披刘氏北风图。

气夺山川,色结烟霞。

诗思在灞凌桥上,微吟处,林岫便已浩然;野趣在镜湖曲边,独往时,山川自相映发。

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玉。

看文字,须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亦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不恕他。

名山乏侣,不解壁上芒鞋;好景无诗,虚携囊中锦字。

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

秋露如珠,秋月如;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声应气求之夫,决不在于寻行数墨之士;风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

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Wj。

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

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锦绣黼黻,所以御暴也。缛则太过,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

静若清夜之列宿,动若流彗之互奔。

振骏气以摆雷,飞雄光以倒电。

停之如栖鹄,挥之如惊鸿,飘缨蕤于轩幌,发晖曜于群龙。

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未萦盈于帷席。

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落叶半床,狂花满屋。

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

血三年而藏碧,魂一变而成红。

举黄花而乘月艳,笼黛叶而卷云翘。

垂纶帘外,疑钩势之重悬;透影窗中,若镜光之开照。

叠轻蕊而矜暖,布重泥而讶湿;迹似连珠,形如聚粒。

霄光分晓,出虚窦以双飞;微阴合瞑,舞低檐而并入。

任他极有见识,看得假认不得真;随你极有聪明,卖得巧藏不得拙。

伤心之事,即懦夫亦动怒发;快心之举,虽愁人亦开笑颜。

论官府不如论帝王,以佐史臣之不逮;谈闺阃不如谈艳丽,以补风人之见遗。

是技皆可成名天下,唯无技之人最苦;片技即足自立天下,唯多技之人最劳。

傲骨、侠骨、媚骨,即枯骨可致千金;冷语、隽语、韵语,即片语亦重九鼎。

议生草莽无轻重,论到家庭无是非。

圣贤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气,托之风雷。

风流易荡,佯狂近颠。

书载茂先三十乘,便可移家;囊无子美一文钱,尽堪结客。

有作用者,器宇定是不凡;有受用者,才情决然不露。夫人有短,所以见长。

松枝自是幽人笔,竹叶常浮野客杯。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

好山当户天呈画,古寺为邻僧报钟。

瑶草与芳兰而并茂,苍松齐古柏以增龄。

群鸿戏海,野鹤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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