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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这本书因为是文言文的关系,反反复复纠结了几次,都未选择沉心阅读。
一方面是文字太过于晦涩难懂,易曲解作者思想;一方面是现当代有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多如繁星,难免吸引目光;另一方面,自身无法与作者沈复的心境相较,无法理解他与芸娘之间的情感。
是故,从网上找了译文对照阅读,却未想到比现代电影、电视剧更为吸引。
《浮生六记》共六篇,前三篇《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记录了沈复与妻子芸娘的感情生活,从小事中揭露二人情感的细腻,展示了如何在当世做自己。
后三篇《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缺少了芸娘的内容,也有很多学者疑似后人伪作,故尚未深读。
心无所住,宁静以致远。
文中沈复与妻子陈芸 3岁订婚, 8岁结婚,十余次搬迁的颠沛,也不乏二人游玩的恬乐,虽是六记生活闲趣,也充斥着酸楚苦涩与时代禁锢,当时二人不论身在何处,皆能保持着最纯净的心灵,从容豁达,多像佛家《金刚经》中所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众多智慧禅师以此句为经书之主旨,都有不同的程度的理解,可基本大意均一致,即为人应该对世俗物质无所执着,才有可能深刻领悟佛心。
沈复中年凄苦,40岁被贡局裁员,可芸娘多方努力打破两地分离到扬州与落魄的沈复团圆,仅过了5个月,陈芸血疾病发,四处借贷救治无果,二人阴阳两隔。
次年,其父亲去世,奔丧后一直住于湖北的废院,靠画艺为生。两年后,年仅 8岁的儿子逢森去世。
三年内,三白先生埋父、丧偶、失孤,影射到现代,也是鲜少有人能够承受如此悲恸。
随时间流逝,其著下《浮生六记》,一方面回首自己的历历在目的生活,一方面以余生思念芸娘及亲人,“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为结尾,聊以慰藉。
从中考量,若非不纠不固、心自所处,也不会有今日一书,是故,心应无所结,无所钻、无旁骛,不停滞、不顽固、不拘泥,白驹过隙,生然一颗本心,则一生淡然欣乐。
不完美亦是多彩般完整。
纵观六记中,二人因一碗粥结缘,平淡无奇但情真意切,毫无忸怩作态,更无学究之气,但芸娘的超然脱俗被封建社会禁锢,三白先生晚年的凄惨,似也不是那么完美,故灵秀冲淡,却读如一缕嫣然清风徐徐拂面。
可不完美就是乏陈、缺憾吗?实不尽然。
结局的不完美掩盖不了三白夫妇的甜蜜、陈芸的灵慧贤巧、沈复的情真满腹、二人游玩的幸福恬淡还有细微之处的闲适,如繁星般的种种经历过足矣,古来完美只是一种向往追求,以上述本心渡过多彩般起伏的人生才是完整之命。
最近的网络上的一句“老来独爱傻白甜”,也是应了这个期望,年纪越大越是看不得那些悲虐痛,即是内心对完美的许愿。
越是拒绝的,越是要学会接纳,接受它、理解它、消化它,佛家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皆为浮生一梦,带着一颗博容的本心,成为一个不完美、无所住的寻梦人。
人世间美好的爱情有很多种: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之后,结婚我没想过别人。”
“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对于现代人来说,一句“遇见你,就遇见了全世界”也足以感人肺腑、动人心魄。
而200多年前,人世间最美的爱情,发生在江南苏州城里。
那时候,苏州城小桥流水,错落有致,没有那么多的车,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乾隆40年,故事的男主人公沈复第一次与故事女主人公芸娘擦肩而过。
那年,13岁的沈复跟着母亲去外婆家,在那里,他人生第一次见到了表姐芸娘。
芸娘眉清目秀、娇弱动人。只需初见,便已倾心,沈复发誓此生要与她结为伴侣。
爱情这事,往往就是从冲动开始,到婚姻结束。沈复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他向母亲说:
“我此生非芸不娶。”
母亲也喜欢芸娘,脱下金戒指递给芸娘,婚事便就此订下。
过去的人好简单,简单得让人想落泪。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两人再重逢,已是五年之后。乾隆四十五年的正月二十二日,他们重逢时,也是两人结婚时。这一年,沈复18岁,芸娘也是18岁,沈复比芸娘小10个月。
本是少年夫妻,按理应少不了磕磕碰碰,可他们的婚姻却是“棋逢对手”,定了终生。
他们在处世态度上棋逢对手。
芸娘刚嫁入沈家,拘泥多礼,不爱说话。沈复生性爽直,不拘小节。他常逗芸娘笑,慢慢芸娘性格开朗起来。
少年沈复常与朋友高谈阔论,年少气盛,爱说几句大话,而芸娘坐在旁边,会顾及沈复面子,小心提醒:“三白(沈复的字),又吹。”
他们在审美上棋逢对手,沈复爱收集破画,芸娘爱收集旧书。
收集到破画,沈复会手舞足蹈拿给芸娘欣赏;整理好旧书,芸娘也会喜出望外让沈复翻阅。书和画都是破旧的,上了年代的,可情呢?却是最简单的喜悦。
他们在兴趣上同样棋逢对手。
沈复读诗,喜欢杜甫,芸娘则爱李白。
夫妻俩坐下来谈诗,常滔滔不绝,一室之中,你爱你的杜工部,我爱我的李太白。聊到最后,相视一笑。
世界上,最好的婚姻莫过于旗鼓相当,棋逢对手。一味的顺从会让人疲惫,一味的泼凉水只会让人心灰意冷。
只有在精神上高山流水遇知音,在生活里,朋友一般平等相处,这样的爱情才最美,才最有趣,也最长久。
爱是一种慈悲,人世间最好的爱,莫过于伟大的成全。
沈复和芸娘的爱情便是这种成全。
有一年元宵节,沈复逛完庙会回家,看到芸娘在轻声叹气。
他转念明白了,芸娘是在叹自己是个女儿身。
300多年前,女子出门被视为破败纲常,而为了成全妻子,沈复不管不顾,他找来自己的衣服给芸娘穿上,带着她溜出了家门,两个人大摇大摆走在苏州城。
那天,街上人来人往,遇到熟人相问,沈复调皮,笑称芸娘是“表弟”,芸娘也调皮,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还礼。
夫妻俩一路看灯闲逛,如兄弟一般,妙极了。
试想,那年的苏州城,满街的男人中,混进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不禁让人感慨:三百多年前,沈复带妻子上街,是一种何等伟大的成全。
我们常说懂是世上最温情的告白,而事实上,成全比懂得更伟大,懂是感情的开始,而成全却是走过此生的勇气。
在爱情里,我害怕无助,你给我一个眼神,是成全;我走路下楼,你递给我一只手,是成全;我渴望爱与自由,你带我去看满天繁星,同样也是成全。
两个人走过此生,日子其实是一瓦一砖,生命却是一梁一柱。
只要有了互相成全的勇气,也便有了一座城。
生活里,常听身边的人说:“我之所以没有把生活过精致,是因为我没钱。”
这句话其实说错了,钱从来不是审美,心才是审美。真正审美的人生,是即便穷顿,也要尽可能保留高贵的人生态度和精致的生活艺术,活出真趣,活出人的样子。
婚后,沈复和芸娘便是审美地活着。
沈复身无要职,常年给人当幕僚。两人生活捉襟见肘,但他和芸娘在生活里,没有抱怨,没有怒气。有的只是精致地活,用心地活。
在我看来,他们活得真的美极了。
他们是这样活的:
两人爱小酌,虽然没有太多的钱,等到春天,枝头梅子泛青,芸娘就摘下自酿成青梅酒,在小雨淅沥的晚上两人慢慢喝干,红着脸安静地睡过去;
虽然没有达官贵人家里的花圃园林,可芸娘有心,她走在路上见到精巧石子,细心捡回家,一块一块地垒,也能在小院子里垒出一个小假山,这让沈复对妻子称赞不已。
虽然没有上好的花瓶,可他们家每个花瓶都不曾一日空过,夏采芙蓉,秋藏菊花,花未枯萎,新花就已经重新插上。一年四季,房间里永远有花香。
2前,他们两个人闲下来时,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喝自酿的青梅酒,看假山盆栽,等夕阳西下。
想一想,这场景多美!
可以说,他们是中国生活艺术的典范。
两个人一起等待院子里的花绽放,一起在阳光下喝酒,一起体会身边的每一声鸟鸣,每一滴雨落,每一个安静的黄昏。
我们常说把日子过成诗,其实用心了,想把日子过不成诗都难。
生活对每个人都一样,你投入多少心思,它就呈现什么样子回报你。
你眼睛里看到什么,它就是什么样子。
你看到百花盛开,心里就有一座花园;
你看到青石重叠,心里便是亭台楼榭;
你看到梅子挂枝头,自然也会有美酒沁心脾。
沈复,字三白,清乾嘉年间苏州人,出生于衣冠之家,父亲幕僚一生,先是生活小康,尔后家道中落。虽是平民百姓,没有功名,却是个多才多艺的知识分子。家计清贫,有段时间甚至是饥寒交迫,他和妻子陈芸却志趣高尚,情投意合,始至不渝。他们吟诗,作画,郊游,聚友,烹肴,兴趣昂然,意兴飞逸。而后来,终于因为封建礼仪家教之害,历尽坎坷,最终天人永隔。芸死后,三白“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书中记录着作者一生经历的起伏坎坷,悲欢离合。散发着感性色彩的文字,使我仿佛置身于当时的社会,体味着世间百态。沈复得双眼始终瞄向自己的妻子芸娘,这位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她的聪慧,襟怀,气概和痴情,不得不让读者“阅而心醉”。是看“一身素淡”何其娴雅,口授成诵,何其颖慧,顾盼神飞,何其缠绵,太湖纵目何其豪迈。与红楼梦大观园中的女儿相比,芸娘比黛玉柔和,比宝钗淡雅,比探春体贴,比湘云豪爽,比妙玉多一份人间烟火。于当今的时尚女郎相比,芸自是多了一份内涵,淡雅,一份矜持。却不料这样一位佳人中道凄然长逝,空流下两行痛泪。
芸虽思想高超,却在处理人事方面,仍有欠缺。大家庭的弊害尽人皆知,小夫妻的恩爱往往成为遭妒之由。沈家的家教礼仪很严肃的,父母,兄弟媳妇都住在一起。初始,芸娘处处小心翼翼,后来渐渐放松了,在公开场合也和三白并起并坐,当然就有人看不顺眼,慢慢起了闲话。
有一年,三白随父亲在外任职,沈父说芸能笔墨,就代沈母写信。后来家中有了些闲言,沈母以为芸写信不清楚,就不让她写。沈父怒道:“想汝妇不屑代笔耳!” 芸怕沈母不高兴,便不解释。超然大度的芸娘,独在家事上唯唯诺诺!可见封建家教之害人啊!
就篇幅所占的比例来说,《浮》应该是快乐、幸福、积极的,这些都应和了我曾经的人生观:充满光明的人生。然而就是那只占了六分之一篇幅的“坎坷记愁”,改变了我的看法。开篇的“闺房记乐”和“闲情记趣”所描写的夫妻恩爱,欢乐融洽,使我的心情十分舒畅,也再次让我充分的看到了生活的光明,“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这是怎样的幸福生活!也许就是因为这太快乐,太幸福了,所以当我读到妻子芸“受责于公”、“失爱于姑”后与作者四处流浪,最终客死异乡时,我的眼泪无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生活在今天,我不会经历战乱、饥饿、孤苦,但谁能保证,我不会遇到其他的不幸吗?疾病、失去亲人、没有工作……这并不遥远,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奔波于各类人才市场。显然,我的人生观过于理想化了。对人生中的挫折和困苦,我料想的不够充分,不够深刻。想来这也是我过去多次失败的原因所在一一忽略、轻视了事情的困难面,过分乐观,冒冒失失,失败后又没有及时总结经验,只是一味地将过失归咎于客观原因,从未检查过自己的错误。重新打开《浮生六记》,看到“闲情记趣”,再看到“闺房记乐”,沈复在经历了妻死子散后竟然依然能有一份品味生活中精细微妙之美的心,实在令我感慨,快乐是什么?痛苦又是什么?我想也许就是以一份宽容恬淡而又有情趣的心,去接爱生活中将要到来的一切吧。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我以前对于生活的过于肤浅的理解。那么我能做什么呢?改变我的人生态度,在做事前全面的考虑,无论是好的情况还是最坏的情况。困难挫折破坏了生活的快乐,但我们可以将它转化成另一种快乐,我们不仅要自己战胜困难,也要尽我们所能帮助他人,为他人创造快乐与幸福。
《浮生六记》是清朝沈复的自传体散文。“浮生”二字出自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全书与妻“芸”和丈夫“三白”的夫妻生活为主线,描写了一个可爱的女子和一段令人向往的诗情画意的夫妻生活,然而这段世外桃花源般的生活并未持续许久,最终被现实打破,佳人化作一缕青烟,生者从此扰扰嚷嚷,不知梦醒何时耳。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中曾经提到过此书,说书中的女主人公“芸”是最可爱的女子。当时曾经觉得好奇,大概是读书不多,我能想到的书中可爱女子就《红楼梦》中的史湘云,《傲慢与偏见》的伊丽莎白班奈特。而看完此书的前两章,“闺房记乐”和“闲情记趣”后对芸的可爱结论完全赞同,甚至畅想我要是男人也要娶个芸这么可爱的女子。
全书写描写芸可爱的趣事特别多,芸因为想去庙会看花灯,于是女扮男装称是三白的堂弟。正沾沾自喜,游遍庙会竟无人认出,突然偶遇一熟悉的女眷,芸竟直接上去打招呼,身子一侧,依在了夫人的肩膀上。夫人大惊,旁边的丫鬟怒曰“你是什么人,如此轻狂,不知法纪?”芸一看情况不妙,立刻脱掉帽子和鞋子,抬起脚丫给他们看,说:“我是女子啊。”旁人面面相觑,然后哄然大笑~
芸爱吃臭腐乳和卤瓜,三白笑她“狗没有胃所以才吃粪便,因为它不知臭”芸强行用筷子把卤瓜塞到三白嘴里说“我都做了很久的狗了,就委屈你尝试一下。”并一本正经地说“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芸喜欢在发间别上茉莉花做装饰,即美观又香气袭人,三白笑曰“这茉莉花的香味竟盖过了屋里佛手的香味。”芸说“佛手是香料中的君子,香味清醒脱俗,似有似无;茉莉则是香料中的小人,香味有点谄媚。”三白问“那你为何近小人而远君子乎?”芸笑着说“我笑君子喜爱小人啊?”
芸素来豁达不拘小节,一日与三白一起在桥下与船娘饮酒至深夜,次日朋友之妻告曰“听说你丈夫昨日在桥头与两妓女饮酒到深夜啊。”芸笑曰“确有此事,其中一个就是我。”
芸不仅可爱还是一个聪慧又有情趣的女子,对诗词歌赋也颇有天赋,年少就曾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句子。三白从湖边拾得假山的石头,她亲自用石墨画上纹理,种上藤萝做成逼真的盆景,与三白一起畅想老来隐居于此山,在山的这头建上小屋,那头引入溪水。在乡下避暑的日子,芸利用豌豆花制成格子花架放在窗前,靓丽可爱,既能遮荫又不会挡住风和光线。因为家境不富裕,芸会裁衣还会刺绣补贴家用。三白爱喝酒,芸制成梅花盒,盒子呈梅花型,每格放一个白色的磁盘,磁盘里放些精致小菜。三白爱花艺盆栽,芸又建议花虽美但少了些灵动,夫妻两人又制作昆虫标本把昆虫固定于花叶上,使盆栽更加生动。芸还会制作莲花香片,把茶叶放入荷花的花苞中待次日荷花盛开取出茶叶,再用荷花上采集的露水烹茶,茶清香扑鼻。
芸素爱美,对美的事物和人都特别痴迷,一日听说三白的堂弟得一美女,芸欣然前往想看,事后摇头“美则美矣,少了些韵味。”堂弟戏谑“难道你打算将来给三白纳一个又美又有韵味的美女吗?”芸竟然之后真致力于给三白纳一真正的美女。后来一次在虎丘偶遇江南名妓“园”,特别高兴地说“终于找到一个又美又有韵味的女子了。”芸欣然与之结伴为姐妹,并赠送翡翠镯替三白做聘礼。然最终园辜负了芸的好意嫁与富人之家,芸伤心落泪,也竟因此被公婆诟病结交不良女子,为日后最终失去公婆喜爱埋下伏笔。
沈复和芸娘的爱情,或许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旷世绝恋,就是这样的有着茶饭滋味的烟火气息,会不经意间触及我们心底深处的柔软。从怦然心动到举案齐眉,本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过程,也是我们希望在日常中遇见的幸福。我们看过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太多,作为人群里的一员,我们依然会发现芸娘的可爱,直至之后的家庭变故,夫妻间的相扶相依依然令我们动容。
本书的作者周公度说:“沈复之文,有着落花流水的时光散漫,庭园梦境的从容静寂,与布衣蔬食的晨光之美。”生活的真味,在其字里行间之中就可尽收眼底,有一种市井流俗的大美。
大千世界里,能够有幸和一个人相携渡过余生,彼此灵魂守望,一边前行一边求索,从此言笑清浅,不离不弃,怎能称不上是一大幸事呢。
沈复的这“浮生六记”四个字取自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一诗的“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读来古韵悠长,应用于如今的日常也并不觉得违和,唯余怅惘。
《浮生六记》被誉为“晚清小红楼梦”,文中涉及的领域很广,包括对地方风物、植物山石、古代典籍、寺庙礼仪等方面的叙述,可以一窥那时的社会风貌。六记指的是闺情、闲趣、愁心、浪游和佚失的“琉球”“养生”六部分,自称格局。从沈复的质朴的语言中看到一位布衣文人的日常。
古文的简笔勾勒,太过惊心。一句“余幼聘金沙于氏,八岁而夭;娶陈氏。”就注定了沈复和陈芸两人一辈子的纠葛。段末总会出现一两句闲笔,却更能感受到时空的苍茫。比如“这一日,是乾隆乙未年(1775 年)七月十六日。” 和“殊不知,芸短寿之征兆已经隐藏于内了。”这种上帝视角,有一种惊人的壮阔感觉。
沈复对于妻子陈芸的外貌描述有一种称得上可爱的诚实,“身形秀美,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两只眼睛顾盼神飞。唯有两颗牙齿浅浅外露,似乎不是上佳的容貌。但她那种缠绵娇美的仪态,令人为之心动不已。”
仔细想来我们某个时刻的愉悦,都是在大片的平淡与困顿中体会时某一刻的幸福,爱与信念的回归是最美好的场景,怡然的生活源于恬淡的心境。多年之后,一些点滴就是爱过的证明,连同生命里的所有光景。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吧,平淡如水,在多年后回首,依然能掀起惊涛骇浪。
大约两百五、六十年前,一个聪慧的女子,嫁给了自己的表弟。两人青梅竹马,婚后十分恩爱。如果故事从此结束,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惜的是,这只是开始。我们往往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最后的结局。
聪明如她,听几遍背会了《琵琶行》,后来竟自学成才,看着书通过回忆背诵过的诗歌学会了认字!这是怎样的才思过人的女子!这样的女孩子对浪漫爱情的向往不亚于现代人。对于从小订下的亲事表弟,她异常关心,不是悄悄留粥当夜宵,就是为病中爱人祈福改吃素,而且一吃几年。真可谓一往情深。
活泼如她,女扮男装随丈夫出游,一起在外喝酒唱歌。这样随性的生活,全是新婚小夫妻特有的甜蜜。
贤淑如她,对待丈夫和丈夫的家人都特别用心。丈夫喜欢游山玩水,她也尽量配合,丈夫喜欢的字画,她比丈夫更珍惜。家人有事,她也会尽力帮忙。
无奈,这样有才情、有爱的女子,对人际关系处理得却显得十分笨拙。她少年时的聪颖伶俐,嫁为人妇竟成了缺点。与丈夫把酒言欢,出入风花之地的行为,更被家族里的人恶意抵毁。特别聪明的人,往往是特别敏感的人。即便是夫妻两人关系亲密得很,她在说话时也很在意对方的感受,而且更看重对方的反应——得不到预期的反应,她就会很容易有挫败感。心病早已暗成,所以她外表也十分孱弱。以至于丈夫后来回忆时,隔几句就写到她命薄早有预兆。
而她爱的丈夫——对她也十分关爱的沈复——其实是一个工作能力不怎么样的公子哥儿。沈复喜山乐水,对旅游的热爱远大于对仕途的追求,没有固定工作,总是隔三差五打短工,一句话,赚钱养家的能力很欠缺。这样的他,所有心思花在山水上,花在吟诗对句上,对女性也是很温柔体贴。从现在来看,沈复也属于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当老公的男人。但是偏偏芸这样的女子,选择嫁给了爱情。她对钱财不太看重,持家能力自然也大打折扣。
由于丈夫经济条件差,在家族中地位不高,又常期不在家,她不得不独自小心谨慎地面对家族成员的压力。她也想尽办法去维护家族的关系,甚至为小叔借钱作担保,还为公公张罗纳妾。也因为这样,虽然是亲外甥女,竟也被婆婆嫌弃。她不被人理解,又不会说好话讨好家长,更不会为自己辩解,在家族中作的种种努力都不被认可,她是那样敏感多愁的人,怎么能不耿耿于怀!越到后来,两人的生活越困苦,甚至被赶出家门,为避债远走他乡。
情深意长,恩爱有加的夫妻,竟然迎来了生离死别。沈复回忆亡妻时,特别沉重地告诫别人:“恩爱夫妻不到头。”芸直到去世前,关心的还是丈夫与家族关系能不能修补,还让丈夫续弦。
生活被困苦弄得支离破碎,爱情还是最要紧的事情,夫妻关系还是最要紧的事。文中有一个细节,讲芸娘离开家前为女儿亲事操心,虽然提亲的人她觉得一般,但是还是同意了,因为对方是“诗礼世家”,儿子又是独子,这少了很多妯娌之间的问题,她觉得也算不错,就同意了。可见家族人际关系给她带来了多少不安和困惑,她不愿意女儿再受这样的苦。
这个情爱至上的女子,她关爱的弟弟远走他乡,她亲爱的母亲早逝,对她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后来因为被人背叛,竟然一病不起。她是对人付出深情的人,她喜欢妓女憨园,不惜为夫纳妾也想留在身边。但是对方跟她并不同一类人,谈得来不能当饭吃,自然攀了权贵。这一背叛对芸的打击是致命的。到最后避债出走时,又被一个奴婢背叛了!
年少时以为有爱为有一切了,到后来才发现爱只不过是生活浪潮中的一滴水珠。嫁给爱情的芸,也注定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时光飞逝。沈复念妻之余,将自己与妻子生平都记录下来。精神世界相通的两人,活着的时候虽然不能白头到老,死后却给后世的人们展现了纯粹的爱情的模样。
芸娘的爱,并不哀愁。
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余生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后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夭。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萎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芸出堂陷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
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榴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芸笑曰:“妄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露。”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宇何其有缘耶?”差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犹避人,久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日:“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钦?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之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见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余笑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花泄忿。”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芸笑解之而罢。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昧。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芸日:“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继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门“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之暇,终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墙高,一无可取。后有厢谈,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有荒凉之象。沧浪风景,时切芸怀。有老妪居金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地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地旷人稀,颇饶野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谓余曰:“自自别沧浪,梦魂常绕,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可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盘桓何如?”劳曰:“恐堂上不许。”余曰:“我自请之。”越日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知余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而受。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预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离余家中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好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鬓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鬃,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试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放,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调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跟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中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罗衫汗透矣!”芜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末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绒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鬃所簪莱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口:“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芸口:“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倾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菩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劳谓众出:“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丽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缝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铡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铡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园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及长,爱花成癣,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
次取杜鹃,虽无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其他盆玩皆然。
惟每年篱东菊绽,积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三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按钉向上,将膏火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把,插于钉上,宜偏斜取势不可居中,更宜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许掩铜片,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执在手中,横斜以观*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技,以疏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之患。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势必枝乱梗强,花侧叶背,既难取态,更无韵致矣。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石。则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钉以菀之。即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
若新栽花木,不妨歪斜取势,听其叶侧,一年后枝叶自能向上,如树树直栽,即难取势矣。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成三节,然后起枝。—枝一节,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取。
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余生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又在扬州商家见有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宝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其中,方可供幽斋之玩。种水仙无灵壁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沙土植长方盘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颇有意思。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葛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老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宇,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通别院。实中有虚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
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塌,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乔寓扬州时,曾仿此法,屋仅两椽,上下卧室、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也。”是诚然欤!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阅,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
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佛手忌醉鼻嗅,嗅则易烂;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圆无忌。佛手、木瓜亦有供法,不能笔宣。每有入将供妥者随手取嗅,随手置之,即不知供法者也。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
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
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
余曰:“试言之。”
芸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
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余与芸寄届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人,劳教其家,作活花屏法甚妙。每屏—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拍及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后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
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昧.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
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厅。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者,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私。
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
余笑曰:“花影能如入影否?”
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昧。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
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
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
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
芸曰:“今日之游乐乎?”
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
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一横,留出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可遮拦饰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皆有用,良有以也。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读《浮生六记》有感1500字
郭卓然
沈复的《浮生六记》较以前看的文章不同,写出的是他的小世界,写出了之前文人不写的闺房燕妮之乐,柴米油盐之琐碎,这六记令我印象深刻,沈复和陈芸的伉俪情深、自得其乐的生活让我心生羡慕。《浮生六记》给我带来的是人性的三美。
1、夫妻情之美
《浮生六记》的家庭婚恋题材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很少见,是它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闺房乐记》写的是温馨愉悦的夫妻二人生活,《坎坷记愁》写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不幸,欢愉和愁苦相对比,才写出了人生的百态。文中的陈芸难得可贵的是,哪怕生活困苦,她清雅脱俗,并不以珠玉为贵,却极珍惜破书残画。她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称李白为“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李白被后人誉为“诗仙”,是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绝句自然明快,飘逸潇洒,由此可见陈芸性格乐观开朗。《浮生六记》中,有一处让我印象深刻,“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生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做男,我为女子相从。”这里沈复和陈芸在交流出游的事情,因为是女子,有一些地方陈芸不能陪着沈复一起游玩,于是两人约定或者在二人年老时一起前往,或者来世一起前往。他们之间的感情让我很感动但有一些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一些事不能今生去完成,要留到虚无缥缈的来世。或许是价值观不同吧。
2、童趣之美
童趣之美来自于中学课本里面学的《童趣》,这来自于《闲情记趣》的节选。小时候的沈复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会把叮人咬人扰人的蚊子关进自己的蚊帐里面,然后对着它们吞云吐雾,此时蚊子变成了“群鹤舞飞”,“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极富有想象能力。他小时候也是一个富有创造能力的人,“以丛草为林,以虫蚊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他把从草当作树林,把虫蚊当作动物,把土堆当作小山丘,凹处当作峡谷,自己造成了一个小世界,十分有趣。他观察两个虫子在打斗时候,突然有一个癞蛤蟆吞了两虫,癞蛤蟆是“拔山倒树而来”,让他吓了一跳,最后是“鞭数十,驱之别院”。沈复小时候的这段回忆和长大以后醉心于园艺的艺术创造活动有密切的关系,在这个他创造的小世界里面,他怡然自得。
3、山水之美
沈复在《浪游记快》中描述了许多地方的山水景色,就如书中所说的“吾游幕三十年来,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与滇南耳”。沈复或沉醉于自然风光,或者人文雕琢之美,让沈复真正流连忘返的不是那些名山大川,而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比如幽僻的上沙村、精雅的.西山小静室、荒废的无隐庵、新生的东海永泰沙、人工之奇绝的王氏园等等。
《浮生六记》出自江南文士之手,是个人情感世界的真实记录。可以说,沈复的一生始于欢乐,终于忧患。他不是走在“学而优则仕”道路上的正统士大夫文人,而是处于当时主流社会边缘的士子。身为一个寒门士子,在思想上追求的是与友人品诗论画,但是也不得不屈服于柴米油盐的烦恼,沈复和陈芸,衣则讲究淡雅素朴,食则要求清淡有酒,住则喜欢简洁舒适,行则追求山水乐趣。这样的寒士可谓是艺术的,虽然没有经济上的挥金如土,然而正是这种拮据中的高雅追求才使得这群寒士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陈芸死后,沈复怀着无限伤痛的心情写下了《浮生六记》,记录了陈芸与他的至笃之情。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头七时候,古语有云回魂犯煞,不利于活着的人,众人要沈复早点睡觉避邪,沈复想要见自己的亡妻一面执意守着陈芸,“出告禹门,服余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不管这世间是否有回魂之说,沈复的这种当时又怕又舍不得的感情,让我着实感动,这是一种坚守中有丝惊慌,更衬托着生死之隔的思念。火焰骤然升起也好,光阴已经模糊也罢,如果真的能见到你,该多好。可见沈复对陈芸的痴情,也让我潸然泪下。不禁让我想到《寻梦环游记》,有时候那么一刻,是希望这个世界有鬼的,所有离开的人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继续存在着,记忆也替我们保留着。
今天是七夕,是传说当中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在这样的日子里,一起分享一本好书:沈复的《浮生六记》。
“浮生”二字取自李白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本书说是六篇,但如今仅存四卷。它们分别是:《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闺房记乐》是本书的核心精华所在,而芸又是核心中的核心。林语堂先生还曾评价芸是“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闲情记趣》谈论养花寻石、布设园林的段落,颇有趣味。《坎坷记愁》则写了作者中年失妻丧子之痛。《浪游记快》记下了作者幕游在外的身份,以及穷困潦倒还不忘去郊游的旺盛精力。
作者年少便听闻芸的聪慧,十三岁第一次见过她后,便一心想要娶她,十八岁两人正式结为夫妇。两人一起品茶论文,作者用了很多文字去描绘了芸如何陪伴他在闺房中谈诗论书、赏月饮酒,敢于女扮男装去看庙会,能够雇馄饨担子为丈夫的赏花会温酒,主动为丈夫谋妾室,也有主意为自家公公找姬妾。
作者写芸每天用餐,必吃茶泡饭,喜欢配荠卤腐乳,吴地俗称此物叫“臭腐乳”,又喜欢吃虾卤瓜。这两样东西,作者很不喜欢,还打趣芸。芸说:“腐乳的好处是便宜,而且下粥下饭两便,我小时候吃惯了,如今嫁到郎君家里,已经算得飞升高举了,犹且爱吃这个,是因为不敢忘了本来出身。”这段用简单的话来说,便是芸曾经说过”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
芸也确实做到了轻视金银,却看重书本。作者堂弟要娶亲,下催妆礼时家里缺了珠花,芸便拿出她当初所受彩礼里头的珠花,呈现我母亲。婢女仆妇为芸可惜,芸却觉得:“凡身为女人,已经算纯阴之体,珍珠更是纯阴的精华,我用来做首饰,克了所有的阳气,也不好。既然如此,有什么珍贵的呢?“想想芸如此知书达理,娶之的确为作者人生之大幸也。
《闲情记趣》里讲了作者养花的一些趣事。菊花宜单数,不宜双数,每瓶只插一种品种、一种颜色更好。选用的花瓶,瓶口应该选开口阔大的,而窄小的不宜;阔大的瓶子宜于花枝舒展。最有情趣的莫不过芸亲自为作者织作衣物,衣服颜色大多暗淡,这样比较耐脏,既能出去见客人,也能家常穿着。这又是服饰上俭省的法子。更有趣的是夏天荷花初放时,晚上闭合,白日盛开。芸便用小纱囊,撮少许茶叶,放在荷花心。第二天早晨取出,烹了雨水来泡茶,香韵尤其绝妙。
我不怎么喜欢读《坎坷记愁》和《浪游记快》,因为这里充满了妻离子散的伤感,特别是芸临终时对作者所说的那番话:“如果可以着布衣取暖、吃蔬菜饭得一饱,一家和谐,游览于泉石之间,像当年在沧浪亭、萧爽楼那样的处境,真成了烟火神仙呀。”
周末,在书店里看书,找了本沈复的《浮生六记》看。
看言对我说比较困难,所以看的,是由张佳伟玮翻译成白话的。
《浮生六记》这书名是早就听说了的,却从没有看过。如今得了一机会,花上几个小时,慢慢翻看。
作者沈复,字三白,号梅逸。其《浮生六记》记载了其与妻子芸娘之间的生活轶事,亦描述了一些生活游历的细节,而且,如今仅残余四卷,这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小书,为何在人中颇具盛名?随手翻看,不过记录了些细碎小事,说不上恢宏庞大,甚至连宏图大志也全无,却流传甚广,也是让人费解。
细细看完后,终于有点点知道,这小小一本书,里面包含的深情与意趣,确实值得回味。
沈复的妻子陈芸,自幼与沈复熟识,两情相悦,婚后沈复的生活起居,均由她照顾。看沈复描写的妻子,处处充满了对她的欣赏、敬佩与感激,从性格、样貌、言行、喜好,各个方面描述得异常详细和丰富,一位甘于牺牲、知性得体的古代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芸娘不得不让人欣赏。她是聪明的,自小会背诵琵琶行,翻到一册琵琶行后,居然因为能背诵,而一个字一个字对照认字,从此识了字,通晓吟咏诗词;芸娘是雅致的,地上杂乱的有青苔的小石头,也能做成假峰,种上云松,盆景之精妙立刻得之;芸娘是大方的,往的.人朋友聚在一起谈论诗画,芸娘买了钗子沽酒,没有半点犹豫;芸娘是巧思的,为夫君及朋友聚会想出各种办法,让他们能在园林中对着花烹茶煮酒;芸娘是豪气的,不拘小节,扮作男子,与夫君一起遍处游玩,却也随机应变。
由此看,确实像翻译者说的,沈复看起,真的有点“配不上他妻子”,甚至有点渣。这男子的形象,跟现如今的很多守寡式婚姻、丧偶式育儿中的丈夫形象何其相似。既调和不了父母与妻子之间的误解矛盾,也无法为下一代提供良好的教育生活环境,就连一日三餐也无以为继,需要妻子处处节省精打细算。等妻子染上重病,也无钱医治和休养。而稍微出去挣得一星半点,不是想着把钱赶紧拿回上缴财政,反而在广州这花花世界一呆就是半年,日日沉醉在烟花之地。这沈复到底是有些什么好?值得芸娘倾心付出,甚至操劳为丈夫寻觅一知心小妾,不复得而郁郁寡欢病死。
这充满了侠气的女子,怎生就嫁与了沈复,并在无尽的穷苦中消耗掉最好的时光,最后抱憾而逝。
看这《浮生六记》,让人恨不得钻到书里,提起沈复的耳朵,指点他怎么去赚钱,或者怎么去挣得一官半职,给家里和妻儿挣够生活费用,而不是日日赋闲在家,净顾得吹牛,让妻子为缝补破旧的衣服花尽了心思。
可是,我突然不想说这男儿到底应该如何顶天立地,女子在古代又如何为传统思想禁锢空有一身本事而仍旧需要倚仗夫君的。
就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沈复不过这样的生活,他还是沈复吗?还能写出《浮生六记》吗?
这世界不缺一生追逐名和利,追求富裕无忧生活的人啊。在沈复生活的年代,应该有很多类似他一样,学识不错,家境还可以的子弟,我相信,肯定也有很多,谋得钱财或官职,太太在家中富养,还可以养几个像样的小妾,一堆仆人,有个大宅子,不用自己费心去修葺门前庭院,用废旧的材料修修补补。
但是,能有几人,能像沈复一样,生活琐事记录,能流传到百年之后,仍有人津津有味地阅读,品味,再讨论?
昨天看了李银河的一篇,只有审美的生活才值得一过。深以为然。而沈复所过的生活,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实现生活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后,追求艺术的美好,给予人最大的满足感,远胜于追逐俗世间的名利金钱所得到的快感。这不正是我们这一代新爸妈给孩子们引导的吗?我们带着孩子学钢琴、学舞蹈、学绘画、学棋、学国学,不是为了让他们真的就去当音乐家、画家、艺术家,只是为他们把艺术的大门打开,让他们能领略到艺术之美,领略到艺术在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即使在以后不进入这一行业,但也能在平凡一生中,有自己自得的一隅,有所寄托,得以给寂寥或嘈杂的生活一点点不一样的色彩。
李银河提到,罗曼・罗兰曾经说过:“艺术赋予心灵以最珍贵的财富,即自由。因此,没有别的任何人能够比艺术家更愉快。”
《浮生六记》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华丽辞藻,只是平实地描述感情、生活、旅行与景色,可你却能在这只字片言里,发现作者眼里的艺术之美,并且跟着作者一起,体会夫妻之情,体会水之景,体会友聚之乐,体会小物之趣。
不禁想起现在的社会,有人挣钱多了,看见另一些人沉迷于兴趣中生活清苦,不仅不认同,还嗤之以鼻,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
可人生本就有千种不同,无所谓谁笑话谁,谁又过得比谁更加高级?
只是,如果能自己找寻到一条自己喜欢的路,将生活过成诗,把柴米油盐谱成曲子,聊以慰藉寂寥的人生,这不就够了吗?
最近在翻看沈复的《浮生六记》,读到“闲情记趣”时才恍然初中时学的那篇“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出自这里。现在想想印象最深的是那句“盖一癞虾蟆也”,因为当时考试经常会考这句里“盖”的意思,一直到高中每每提到“盖”表原因,翻译为“原来是”时,都会用这句话举例。
再往后读,发现当时课本里的节选只到“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却没有了后文“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焉?”许是考虑到初中生年纪太小,不宜接触这些字眼吧。
还有再下一段作者被蚯蚓咬到,肿不能便,捉鸭子来吮的事情也没有收录,原文是这样的:
贪此生涯(鸟兽虫鱼),卵为蚯蚓所哈(吴俗呼“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
只是单论幼时这些事情的描写,读来还是蛮有趣的,如果沈复在知乎答“你有哪些尴尬到死的操作?”之类的题,单捉鸭子这个操作应该就会有不少赞。
《浮生六记》的开卷篇是“闺房记乐”,沈复因想到《关雎》是《诗经》三百篇的开篇,故也将夫妇之卷列于首。这应该是全书写得最轻松的一卷了,沈复回忆了与妻子芸的相识以及婚后相伴的点滴,两人探讨李杜诗之别、戏称茉莉为香中小人、吃臭腐乳;也同游太湖,感叹天地之宽;还曾女扮男装游庙会。这些都透露着沈复和芸的情投意合,伉俪情深。
林语堂称芸娘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读罢第一卷我也觉芸既聪慧又体贴,既坚毅也温柔,这些都是褒义词。可是除去这些,在芸身上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她很贤惠,而我是不喜欢她的这种贤惠的。
这种贤惠是在封建社会一夫一妻多妾制下作为一个正妻该有的规范和大度,芸终其一生都想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所以她会每日一见晨光印上窗棂便马上披衣起床,恐公婆说她懒惰;会在内心和行为上均和丈夫恭敬有礼,丈夫偶为她披衣整袖必连声“得罪”;会在沈复出门完成学业时寄来两封信往往只回一封,且多半是勉励之语,余下则是些浮泛的套话;甚至于为自己的丈夫张罗娶妾,且直到死都为此事没能如愿而耿耿于怀。
我不知道林语堂先生语中芸的“可爱”包不包括为丈夫纳妾这些事,但从他的《京华烟云》等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是支持纳妾的,“正妻的地位只有在侧室的陪衬下才愈加巩固,好比总统的职位只有配上两位副总统才显得尊贵而难得。”
也许这种论点在当时的实际生活中是站得住脚的,但它彻底暴露了旧时代某些知识分子的女性观。受过系统教育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像芸这种深受传统礼教束缚的女子,在她的眼中为丈夫纳妾是一个合格的妻子该做的事情。我恶意一些去揣测,如果这种理论在当时是成立的,那么能通过纳妾上讨好公婆,下巩固自己的婚姻地位,于芸来说便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芸是爱沈复的,这点毋庸置疑。无论从一开始便是主动的喜爱,还是抱着古代女子“出嫁随夫”心态的爱慕,芸都发自内心的爱着沈复。而爱情往往是狭隘的,我想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如果爱,就会想对方只属于自己,芸的内心深处该也是这般希望的吧,只是可能每当有如此念头,便会有一个叫做礼教的小人跳出来告诉她:不可以这样,你的丈夫出去学习,你不应该过多写信打扰他,信中更不要有缱绻之语使他分心。而沈复却不知这些,所以在收到芸写着浮泛套话的信时才会怏怏不快。
这大概就是尽管爱,芸却仍旧可以为了表现贤惠和稳固地位而分享自己的爱情的原因了吧,如果是这样,不得不说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更令人感到无奈的是,芸深受传统礼教的洗礼,这些已经根深蒂固到成为了一种固有思维,她可能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悲哀。
跳出时代局限这个想法,沈复和芸的相遇相知于他二人来说都是幸运的。他们都有各自的优点:芸自小聪慧,牙牙学语之时口授《琵琶行》,马上便能背诵,看着《琵琶行》挨个字来认,便学会了识字;她精于女红,靠一己之力支撑母亲和弟弟的生活,这样聪敏且坚韧不拔的女子如若换一个时代,也许会有另外一番创造,而不仅仅是在沈复笔下充当闺房之乐的主人公了。
沈复的一些细节也让人喜欢,除去本身的一些才气,他会自己动手养花、寻石、布置园林;也会怂恿妻子女扮男装然后带着妻子去逛庙会;在芸要给他纳妾时也会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这种想法对古代的男子来说应是难得的了。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匆匆浮生中,能得此一人相伴几十年的时光,哪怕半生坎坷仍彼此相依,也是此生有幸。
回忆就像一扇窗,推开了就再难合上。
轻轻划一叶画船,随波荡漾在凄离的水面上,谁也不知这是要飘向何方。暖怀的回忆,飘着梨花淡淡,那是我最难将忘的梦乡。
故乡明月再回首,却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今夜又逢中秋,天却阴沉,带着霏霏细雨,举目不见皎月霜华。一个人走在他乡的路上,思念伴随着回忆游荡。故乡,那是我挥之不去的梦絮,但自从你离开后,我便再没有踏足回乡。因为我怕,我怕那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你的浅浅一笑,你的絮絮柔语,你的脉脉情意。这些往日的美好,怎能让人将息,徒然伤悲罢了。
尤记得那年还幼,你拉我进你的闺阁,一碗凉粥,却是如此甜香。如今忆起,不觉舔舐嘴唇,好似那股香甜至今仍停留在两唇之间,在那齿舌中迂回多年。更记那会儿我两第一次相见,你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清目秀,顾盼神飞,两齿味露,让我深深醉在其中。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这艘画舫,是那年中秋,你与我一同携手乘往,那夜也如同今夜一般,昏昏暗暗,你却赌气发愿说如我两能白头到老就云开月现,我心里暗自紧张,我怕天有不测风云,我两不能白首偕老。月还是出现了,你很是高兴,我心里也如坠石落地,那夜的月,很圆很亮,皓洁霜华照在船上,映着我两相拥的影子,好长好长。
你喜欢李白的诗,也爱谱词作对,我便把你的诗提到了我作的画上,我的画配着你的诗,这是换千金都买不来的稀宝珍藏。后来家道中落,你仍不离不弃,随我离开家乡,四处流浪。那些日子或许清贫,但却是最美好的时光。我们一同填词作画,下厨煮饭,你做织红,我卖字画,这样的日子,没有大富大贵的喧闹,更给我们的别致生活添加了几分闲情雅趣,正如你所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
然而我最怕的事还是来临,你悄悄的便离我而去,去向那遥远的缥缈地方。或许去到那里就没有了痛苦,没有了饥寒,但你却怎舍得没有了我?尤忆起那年七夕,我为你刻了两方图章,那阴阳文字,可是刻得清清楚楚,“愿生生世世为夫妇”,你食言了,但我不恼,“仅断续叠言来世,此生缘尽来世续”。
如今,我又乘上了这艘画舫船,让它载着我在这水面上随波飘荡,我不知会飘到何处,或许它将带我去寻你,到你去了的地方。在那里的再次相见,我们是否还记得彼此,还会相视一笑,牵手同行。
一朵梨花映春融,世间再无烟霞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便是那一朵粉白无暇的梨花,曾几何时,这朵梨花悠悠飘入我的心里,那洁白的花瓣,那幽然的香味,是我今生最美好的记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婆娑世界,彼岸花开,可怜红颜遭天妒,香消玉殒梦方破。往影匆匆,袭上心头,那是愁,是怨,还是该喜,该忧?喜是你又回来了,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回忆里,从来不曾离开过,忧是那可望不可即,牵不到你,拥不了你,感觉不到你,那是一种莫名的哀伤。但我却又甘愿承受这样的哀伤,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刻进灵魂里,今生他世,永难遗忘。
为你拢一袖芬芳,红叶的信笺情意绵长,又一年八月半晚风凉,一斜阳渐矮只影长,这场故梦里,孤桨声远荡,去向那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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