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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
回到北平来,回到原来服务的学校里,好些老工友见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话道:“您回来啦!”是的,回来啦。去年刚一胜利,不用说是想回来的。可是这一年来的情形使我回来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价像潮水一般涨,整个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荡着。然而我终于回来了。飞机过北平城上时,那棋盘似的房屋,那点缀看的绿树,那紫禁城,那一片黄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阳里,真美。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我忘怀一切,重新爱起北平来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说生活虽艰难,还不至如传说之甚,说北平的街上还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是的,北平就是粮食贵得凶,别的还差不离儿。因为只有粮食贵得凶,所以从上海来的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只说“便宜呀!便宜呀!”我们从重庆来的,却没有这样胃口。再说虽然只有粮食贵得凶,然而粮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影,罩着北平的将来。但是现在谁都有点儿且顾眼前,将来,管得它呢!粮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来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带点儿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旧家具,小玩意儿,在小市里,地摊上,有得挑选的,价钱合式,有时候并且很贱。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摊的我,也深深在领略着。从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几个大城比起来真寒尘相了。再去故宫一看,吓,可了不得!虽然曾游过多少次,可是从西南回来这是第一次。东西真多,小市和地摊儿自然不在话下。逛故宫简直使人不想买东西,买来买去,买多买少,算得什么玩意儿!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这方面和从前一样“有”,并且在整个生活上也差不多和从前一样闲。本来有电车,又加上了公共汽车,然而大家还是悠悠儿的。电车有时来得很慢,要等得很久。从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许是线路加多,车辆并没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车也是来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闲工夫,慢点儿无妨,多等点时候也无妨。可是刚从重庆来的却有些不耐烦。别瞧现在重庆的公共汽车不漂亮,可是快,上车,卖票,下车都快。也许是无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着罢,眼看着一辆辆来车片刻间上满了客开了走,也觉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来车的影子总好受些。重庆的公共汽车有时也挤,可是从来没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门到前门的公共汽车那样,一面挤得不堪,一面卖票人还在中途站从容的给争着上车的客人排难解纷。这真闲得可以。
现在北平几家大型报都有几种副刊,中型报也有在拉人办副刊的。副刊的水准很高,学术气非常重。各报又都特别注重学校消息,往往专辟一栏登载。前一种现象别处似乎没有,后一种现象别处虽然有,却不像这儿的认真——几乎有闻必录。北平早就被称为“大学城”和“文化城”,这原是旧调重弹,不过似乎弹得更响了。学校消息多,也许还可以认为有点生意经;也许北平学生多,这么着报可以多销些?副刊多却决不是生意经,因为有些副刊的有些论文似乎只有一些大学教授和研究院学生能懂。这种论文原应该出现在专门杂志上,但目前出不起专门杂志,只好暂时委屈在日报的余幅上:这在编副刊的人是有理由的。在报馆方面,反正可以登载的材料不多,北平的广告又未必太多,多来它几个副刊,一面配合着这古城里看重读书人的传统,一面也可以镇静镇静这多少有点儿晃荡的北平市,自然也不错。学校消息多,似乎也有点儿配合着看重读书人的传统的意思。研究学术本来要悠闲,这古城里向来看重的读书人正是那悠闲的读书人。我也爱北平的学术空气。自己也只是一个悠困的读书人,并且最近也主编了一个带学术性的副刊,不过还是觉得这么多的这么学术的副刊确是北平特有的闲味儿。
然而北平究竟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说它“有”罢,它“有”贵重的古董玩器,据说现在主顾太少了。从前买古董玩器送礼,可以巴结个一官半职的。现在据说懂得爱古董玩器的就太少了。礼还是得送,可是上了句古话,什么人爱钞,什么人都爱钞了。这一来倒是简单明了,不过不是老味道了。古董玩器的冷落还不足奇,更使我注意的是中山公园和北海等名胜的地方,也萧条起来了。我刚回来的时候,天气还不冷,有一天带着孩子们去逛北海。大礼拜的,漪澜堂的茶座上却只寥寥的几个人。听隔家茶座的伙计在向一位客人说没有点心卖,他说因为客人少,不敢预备。这些原是中等经济的人物常到的地方;他们少来,大概是手头不宽心头也不宽了吧。
中等经济的人家确乎是紧起来了。一位老住北平的朋友的太太,原来是大家小姐,不会做家里粗事,只会做做诗,画画画。这回见了面,瞧着她可真忙。她告诉我,佣人减少了,许多事只得自己干;她笑着说现在操练出来了。她帮忙我捆书,既麻利,也还结实;想不到她真操练出来了。这固然也是好事,可是北平到底不和从前一样了。穷得没办法的人似乎也更多了。我太太有一晚九点来钟带着两个孩子走进宣武门里一个小胡同,刚进口不远,就听见一声:“站住!”向前一看,十步外站着一个人,正在从黑色的上装里掏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顺着灯光一瞥,掏出来的乃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太太大声怪叫,赶紧转身向胡同口跑,孩子们也跟着怪叫,跟着跑。绊了石头,母子三个都摔倒;起来回头一看,那人也转了身向胡同里跑。这个人穿得似乎还不寒尘,白白的脸,年轻轻的。想来是刚走这个道儿,要不然,他该在胡同中间等着,等来人近身再喊“站住!”这也许真是到了无可奈何才来走险的。近来报上常见路劫的记载,想来这种新手该不少罢。从前自然也有路劫,可没有听说这么多。北平是不一样了。
电车和公共汽车虽然不算快,三轮车却的确比洋车快得多。这两种车子的竞争是机械和人力的竞争,洋车显然落后。洋车夫只好更贱卖自己的劳力。有一回雇三轮儿,出价四百元,三轮儿定要五百元。一个洋车夫赶上来说,“我去,我去。”上了车他向我说要不是三轮儿,这么远这个价他是不干的。还有在雇三轮儿的时候常有洋车夫赶上来,若是不理他,他会说,“不是一样吗?”可是,就不一样!三轮车以外,自行车也大大的增加了。骑自行车可以省下一大笔交通费。出钱的人少,出力的人就多了。省下的交通费可以帮补帮补肚子,虽然是小补,到底是小补啊。可是现在北平街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骑车不但得出力,有时候还得拚命。按说北平的街道够宽的,可是近来常出事儿。我刚回来的一礼拜,就死伤了五六个人。其中王振华律师就是在自行车上被撞死的。这种交通的混乱情形,美国军车自然该负最大的责任。但是据报载,交通警察也很怕咱们自己的军车。警察却不怕自行车,更不怕洋车和三轮儿。他们对洋车和三轮儿倒是一视同仁,一个不顺眼就拳脚一齐来。曾在宣武门里一个胡同口看见一辆三轮儿横在口儿上和人讲价,一个警察走来,不问三七二十一,抓住三轮车夫一顿拳打脚踢。拳打脚踢倒从来如此,他却骂得怪,他骂道,“×你有民主思想的妈妈!”那车夫挨着拳脚不说话,也是从来如此。可是他也怪,到底是三轮车夫罢,在警察去后,却向着背影责问道,“你有权利打人吗?”这儿看出了时代的影子,北平是有点儿晃荡了。
背影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到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贴;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乞丐
“外国也有乞丐”,是的;但他们的丐道或丐术不大一样。近些年在上海常见的,马路旁水门汀上用粉笔写着一大堆困难情形,求人帮助,粉笔字一边就坐着那写字的人,——北平也见过这种乞丐,但路旁没有水门汀,便只能写在纸上或布上——却和外国乞丐相像;这办法不知是“来路货”呢,还是“此心同,此理同”呢?
伦敦乞丐在路旁画画的多,写字的.却少。只在特拉伐加方场附近见过一个长须老者(外国长须的不多),在水门汀上端坐着,面前几行潦草的白色的粉字。说自己是大学出身,现在一寒至此,大学又有何用,这几句牢骚话似乎颇打动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加上老者那炯炯的双眼,不露半星儿可怜相,也教人有点肃然。他右首放着一只小提箱,打开了,预备人往里扔钱。那地方本是四通八达的闹市,扔钱的果然不少。箱子内外都撒的铜子儿(便士);别的乞丐却似乎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画画的大半用各色粉笔,也有用颜料的。见到的有三种花样。或双钩ToLive(求生)二字,每一个字母约一英尺见方,在双钩的轮廓里精细地作画。字母整齐匀净,通体一笔不苟。或双钩GoodLuck(好运)二字,也有只用Luck(运气)一字的。——“求生”是自道;“好运”“运气”是为过客颂祷之辞。或画着四五方风景,每方大小也在一英尺左右。通常画者坐在画的一头,那一头将他那旧帽子翻过来放着,铜子儿就扔在里面。
这些画丐有些在艺术学校受过正式训练,有些平日爱画两笔,算是“玩艺儿”。到没了落儿,便只好在水门汀上动起手来了。一九三二年五月十日,这些人还来了一回展览会。那天的晚报(TheEveningNews)上选印了几幅,有两幅是彩绣的。绣的人诨名“牛津街开特尔老大”,拳乱时做水手,来过中国,他还记得那时情形。这两幅画绣在帆布(画布)上,每幅下了八万针。他绣过英王爱德华像,据说颇为当今王后所赏识;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时候。现在却只在牛津街上浪荡着。
晚报上还记着一个人。他在杂戏馆(Halls)干过三十五年,名字常大书在海报上。三年前还领了一个杂戏班子游各处,他扮演主要的角色。英伦三岛的城市都到过;大陆上到过百来处,美国也到过十来处。也认识贾波林。可是时运不济,“老伦敦”却没一个子儿。他想起从前朋友们说过静物写生多么有意思,自己也曾学着玩儿;到了此时,说不得只好凭着这点“玩艺儿”在泰晤士河长堤上混混了。但是他怕认得他的人太多,老是背向着路中,用大帽檐遮了脸儿。他说在水门汀上作画颇不容易;最怕下雨,几分钟的雨也许毁了整天的工作。他说总想有朝一日再到戏台上去。
画丐外有乐丐。牛津街见过一个,开着话匣子,似乎是坐在三轮自行车上;记得颇有些堂哉皇也的神气。复活节星期五在冷街中却见过一群,似乎一人推着风琴,一人按着,一人高唱《颂圣歌》——那推琴的也和着。这群人样子却就狼狈了。据说话匣子等等都是赁来;他们大概总有得赚的。另一条冷街上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两个女的,穿着得像刚从垃圾堆里出来似的。一个女的还抹着胭脂,简直是一块块红土!男的奏乐,女的乱七八糟的跳舞,在刚下完雨泥滑滑的马路上。这种女乞丐像很少。又见过一个拉小提琴的人,似乎很年轻,很文雅,向着步道上的过客站着。右手本来抱着个小猴儿;拉琴时先把它抱在左肩头蹲着。拉了没几弓子,猴儿尿了;他只若无其事,让衣服上淋淋漓漓的。
牛津街上还见过一个,那真狼狈不堪。他大概赁话匣子等等的力量都没有;只找了块板儿,三四尺长,五六寸宽,上面安上条弦子,用只玻璃水杯将弦子绷起来。把板儿放在街沿下,便蹲着,两只手穿梭般弹奏着。那是明灯初上的时候,步道上人川流不息;一双双脚从他身边匆匆的跨过去,看见他的似乎不多。街上汽车声脚步声谈话声混成一片,他那独弦的细声细气,怕也不容易让人听见。可是他还是埋着头弹他那一手。
几年前一个朋友还见过背诵迭更斯小说的。大家正在戏园门口排着班等买票;这个人在旁背起《块肉余生述》来,一边念,一边还做着。这该能够多找几个子儿,因为比那些话匣子等等该有趣些。
警察禁止空手空口的乞丐,乞丐便都得变做卖艺人。若是无艺可卖,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如火柴皮鞋带之类。路角落里常有男人或女人拿着这类东西默默站着,脸上大都是黯淡的。其实卖艺,卖物,大半也是幌子;不过到底教人知道自尊些,不许不做事白讨钱。只有瞎子,可以白讨钱。他们站着或坐着;胸前有时挂一面纸牌子,写着“盲人”。又有一种人,在乞丐非乞丐之间。有一回找一家杂耍场不着,请教路角上一个老者。他殷勤领着走,一面说刚失业,没钱花,要我帮个忙儿。给了五个便士(约合中国三毛钱),算是酬劳,他还争呢。其实只有二三百步路罢了。跟着走,诉苦,白讨钱的,只遇着一次;那里街灯很暗,没有警察,路上人也少,我又是外国人,他所以厚了脸皮,放了胆子——他自然不是瞎子。
1) 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
2) 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
3) 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
4) 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
5) 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
6) 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
7) 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
8) 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
9) 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
10) 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
11) 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
12) 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13)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
14) 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15) 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
16) 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
17) 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
18) 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
19) 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
20) 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
21) 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
22) 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
23) 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
24) 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
朱自清在散文创作中是怎样追求真、善、美的呢?
从内容看,朱自清写的都是朱自清亲身经历的事情。不仅大的事情有根有据,就是一个细节,也力求真实准确。朱自清不能容忍自己的散文中出现丝毫不真实的地方。有这样一件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有一句话:“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后来有一个读者写信告诉朱自清,说蝉子夜晚是不叫的。朱自清觉得自己那晚确是听到了蝉声,但为了稳妥起见,朱自清还是问了好几个人,并写信向某昆虫学家请教。结果大家都认为蝉子夜晚是不叫的,只是偶尔才叫。朱自清因此怀疑自己是记错了,准备在散文集《背影》再版时,删掉蝉叫这个句子。可是后来,朱自清又两次亲耳听到月夜的蝉声,朱自清才相信自己没有写错,而一般人对月夜蝉叫的认识不准确。朱自清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说明观察事物之不易。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朱自清在对待写作内容的真实性方面,态度是多么认真严肃。
朱自清散文感情的真挚更是有口皆碑。朱自清的《背影》、《给亡妇》等,被称为“天地间第等至情文学”。在淡淡的笔墨中,流露出一股深情,没有半点矫揉造作,而有动人心弦的力量。朱自清在《论逼真和如画》、《论标语口号》、《钟明<呕心苦唇录>序》等文章里,强调“真”“就是自然”,强调“修辞立其诚”,强调“宣传与写作都不能缺少至诚的态度”。正是这种“至诚的态度”,使朱自清把自己的真情实感,都倾注在字里行间。而这种从心灵深处流露出来的喜怒哀乐之情,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白水是个老实人,又是个有趣的人。
他能在谈天的时候,滔滔不绝地发出长篇大论。
这回听勉子说,日本某杂志上有《女?》一文,是几个文人以“女”为题的桌话的记录。
他说,“这倒有趣,我们何不也来一下?”我们说,“你先来!”他搔了搔头发道:“好!就是我先来;你们可别临阵脱逃才好。”我们知道他照例是开口不能自休的。
果然,一番话费了这多时候,以致别人只有补充的工夫,没有自叙的余裕。
那时我被指定为临时书记,曾将桌上所说,拉杂写下。
现在整理出来,便是以下一文。
因为十之八是白水的意见,便用了第一人称,作为他自述的模样;我想,白水大概不至于不承认吧?
-------------------朱自清《女人》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
他突然来看我了。
他说和P游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
他原是山东人;这回来上海,是要上美国去的。
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哲学,与科学方法》杂志,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
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没有什么意思。
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有几个人的话有味。
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后面,写了《哲学的科学》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说是新书,可以看看。
他说要走了。
我送他到旅馆里。
见他床上摊着一本《人生与地理》,随便拿过来翻着。
他说这本小书很著名,很好的朱自清散文集摘抄朱自清散文集摘抄。
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默然相对了一会,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我就走了。
直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他。
他到美国去后,初时还写了些文字,后来就没有了。
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里,已如远处的云烟了。
我倒还记着他。
两三年以后,才又在《文学日报》上见到他一篇诗,是写一种清趣的。
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
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雨夜》,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
W是学科学的人,应该很冷静,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热的。
这就是W了。
-------------朱自清《飘零》
家里人似乎都不甚爱花;父亲只在领我们上街时,偶然和我们到“花房”里去过一两回。
但我们住过一所房子,有一座小花园,是房东家的。
那里有树,有花架(大约是紫藤花架之类),但我当时还小,不知道那些花木的名字;只记得爬在墙上的是蔷薇而已。
园中还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洞门;现在想来,似乎也还好的。
在那时由一个顽皮的少年仆人领了我去,却只知道跑来跑去捉蝴蝶;有时掐下几朵花,也只是随意挼弄着,随意丢弃了。
至于领略花的趣味,那是以后的事:夏天的早晨,我们那地方有乡下的姑娘在各处街巷,沿门叫着,“卖栀子花来。
”栀子花不是什么高品,但我喜欢那白而晕黄的颜色和那肥肥的个儿,正和那些卖花的姑娘有着相似的韵味。
栀子花的香,浓而不烈,清而不淡,也是我乐意的。
我这样便爱起花来了。
也许有人会问,“你爱的不是花吧?”这个我自己其实也已不大弄得清楚,只好存而不论了。
---------------朱自清《看花》
在北京住了两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地过去。
要说福气,这也是福气了。
因为平平常常,正像“糊涂”一样“难得”,特别是在“这年头”。
但不知怎的,总不时想着在那儿过了五六年转徙无常的生活的南方。
转徙无常,诚然算不得好日子;但要说到人生味,怕倒比平平常常时候容易深切地感着。
现在终日看见一样的脸板板的天,灰蓬蓬的地;大柳高槐,只是大柳高槐而已。
于是木木然,心上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自己,自己的家。
我想着我的渺小,有些战栗起来;清福究竟也不容易享的。
这几天似乎有些异样。
像一叶扁舟在无边的大海上,像一个猎人在无尽的.森林里朱自清散文集摘抄作文。
走路,说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不能如意。
心里是一团乱麻,也可说是一团火。
似乎在挣扎着,要明白些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
“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正可借来作近日的我的注脚。
昨天忽然有人提起《我的南方》的诗
这是两年前初到北京,在一个村店里,喝了两杯“莲花白”以后,信笔涂出来的。
于今想起那情景,似乎有些渺茫;至于诗中所说的,那更是遥遥乎远哉了,但是事情是这样凑巧:今天吃了午饭,偶然抽一本旧杂志来消遣,却翻着了三年前给S的一封信。
信里说着台州,在上海,杭州,宁波之南的台。
这真是“我的南方”了。
我正苦于想不出,这却指引我一条路,虽然只是“一条”路而已。
回来
回到北平来,回到原来服务的学校里,好些老工友见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话道:“您回来啦!”是的,回来啦。
去年刚一胜利,不用说是想回来的。
可是这一年来的情形使我回来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价像潮水一般涨,整个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荡着。
然而我终于回来了。
飞机过北平城上时,那棋盘似的房屋,那点缀看的绿树,那紫禁城,那一片黄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阳里,真美。
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
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我忘怀一切,重新爱起北平来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说生活虽艰难,还不至如传说之甚,说北平的街上还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
是的,北平就是粮食贵得凶,别的还差不离儿。
因为只有粮食贵得凶,所以从上海来的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只说“便宜呀!便宜呀!”我们从重庆来的,却没有这样胃口。
再说虽然只有粮食贵得凶,然而粮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
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影,罩着北平的将来。
但是现在谁都有点儿且顾眼前,将来,管得它呢!粮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来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带点儿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
旧家具,小玩意儿,在小市里,地摊上,有得挑选的,价钱合式,有时候并且很贱。
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摊的我,也深深在领略着。
从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几个大城比起来真寒尘相了。
再去故宫一看,吓,可了不得!虽然曾游过多少次,可是从西南回来这是第一次。
东西真多,小市和地摊儿自然不在话下。
逛故宫简直使人不想买东西,买来买去,买多买少,算得什么玩意儿!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这方面和从前一样“有”,并且在整个生活上也差不多和从前一样闲。
本来有电车,又加上了公共汽车,然而大家还是悠悠儿的。
电车有时来得很慢,要等得很久。
从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许是线路加多,车辆并没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车也是来得慢,也要等得久。
好在大家有的是闲工夫,慢点儿无妨,多等点时候也无妨。
可是刚从重庆来的却有些不耐烦。
别瞧现在重庆的公共汽车不漂亮,可是快,上车,卖票,下车都快。
也许是无事忙,可是快是真的。
就是在排班等着罢,眼看着一辆辆来车片刻间上满了客开了走,也觉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来车的影子总好受些。
重庆的公共汽车有时也挤,可是从来没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门到前门的公共汽车那样,一面挤得不堪,一面卖票人还在中途站从容的给争着上车的客人排难解纷。
这真闲得可以。
现在北平几家大型报都有几种副刊,中型报也有在拉人办副刊的。
副刊的水准很高,学术气非常重。
各报又都特别注重学校消息,往往专辟一栏登载。
前一种现象别处似乎没有,后一种现象别处虽然有,却不像这儿的认真——几乎有闻必录。
北平早就被称为“大学城”和“文化城”,这原是旧调重弹,不过似乎弹得更响了。
学校消息多,也许还可以认为有点生意经;也许北平学生多,这么着报可以多销些?副刊多却决不是生意经,因为有些副刊的有些论文似乎只有一些大学教授和研究院学生能懂。
这种论文原应该出现在专门杂志上,但目前出不起专门杂志,只好暂时委屈在日报的余幅上:这在编副刊的人是有理由的。
在报馆方面,反正可以登载的材料不多,北平的广告又未必太多,多来它几个副刊,一面配合着这古城里看重读书人的传统,一面也可以镇静镇静这多少有点儿晃荡的北平市,自然也不错。
学校消息多,似乎也有点儿配合着看重读书人的传统的意思。
研究学术本来要悠闲,这古城里向来看重的读书人正是那悠闲的读书人。
我也爱北平的学术空气。
自己也只是一个悠困的读书人,并且最近也主编了一个带学术性的副刊,不过还是觉得这么多的这么学术的副刊确是北平特有的闲味儿。
然而北平究竟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说它“有”罢,它“有”贵重的古董玩器,据说现在主顾太少了。
从前买古董玩器送礼,可以巴结个一官半职的。
现在据说懂得爱古董玩器的就太少了。
礼还是得送,可是上了句古话,什么人爱钞,什么人都爱钞了。
这一来倒是简单明了,不过不是老味道了。
古董玩器的冷落还不足奇,更使我注意的是中山公园和北海等名胜的地方,也萧条起来了。
我刚回来的时候,天气还不冷,有一天带着孩子们去逛北海。
大礼拜的,漪澜堂的茶座上却只寥寥的几个人。
听隔家茶座的伙计在向一位客人说没有点心卖,他说因为客人少,不敢预备。
这些原是中等经济的人物常到的地方;他们少来,大概是手头不宽心头也不宽了吧。
中等经济的人家确乎是紧起来了。
一位老住北平的朋友的太太,原来是大家小姐,不会做家里粗事,只会做做诗,画画画。
这回见了面,瞧着她可真忙。
她告诉我,佣人减少了,许多事只得自己干;她笑着说现在操练出来了。
她帮忙我捆书,既麻利,也还结实;想不到她真操练出来了。
这固然也是好事,可是北平到底不和从前一样了。
穷得没办法的人似乎也更多了。
我太太有一晚九点来钟带着两个孩子走进宣武门里一个小胡同,刚进口不远,就听见一声:“站住!”向前一看,十步外站着一个人,正在从黑色的上装里掏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顺着灯光一瞥,掏出来的乃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太太大声怪叫,赶紧转身向胡同口跑,孩子们也跟着怪叫,跟着跑。
绊了石头,母子三个都摔倒;起来回头一看,那人也转了身向胡同里跑。
这个人穿得似乎还不寒尘,白白的脸,年轻轻的。
关于朱自清散文摘抄
关于朱自清散文摘抄
朱自清散文好词:
喜出望外 喜怒无常 喜气洋洋 一丝不苟 一心一意 兴高采烈 有声有色 威风凛凛
正大光明 振奋人心 生机盎然 生机勃勃 完美无缺 完璧归赵 真心诚意 赞不绝口
扬眉吐气 雪中送炭 悬崖勒马 学以致用 深恶痛绝 赏罚分明 赏心悦目 甜言蜜语
恬不知耻 天长地久 天赐良机 心旷神怡 心领神会 心满意足 心平气和 如鱼得水
朱自清散文好句:
1) 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
2) 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
3) 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
4) 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
5) 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
6) 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
7) 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
8) 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
9) 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
10) 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
11) 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
12) 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13)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
14) 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15) 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
16) 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
17) 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
18) 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
19) 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
20) 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
21) 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
22) 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
23) 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
24) 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
回到北平来,回到原来服务的学校里,好些老工友见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话道:“您回来啦!”是的,回来啦。去年刚一胜利,不用说是想回来的。可是这一年来的情形使我回来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价像潮水一般涨,整个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荡着。然而我终于回来了。飞机过北平城上时,那棋盘似的房屋,那点缀看的绿树,那紫禁城,那一片黄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阳里,真美。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我忘怀一切,重新爱起北平来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说生活虽艰难,还不至如传说之甚,说北平的街上还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是的,北平就是粮食贵得凶,别的还差不离儿。因为只有粮食贵得凶,所以从上海来的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只说“便宜呀!便宜呀!”我们从重庆来的,却没有这样胃口。再说虽然只有粮食贵得凶,然而粮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影,罩着北平的将来。但是现在谁都有点儿且顾眼前,将来,管得它呢!粮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来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带点儿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旧家具,小玩意儿,在小市里,地摊上,有得挑选的,价钱合式,有时候并且很贱。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摊的我,也深深在领略着。从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几个大城比起来真寒尘相了。再去故宫一看,吓,可了不得!虽然曾游过多少次,可是从西南回来这是第一次。东西真多,小市和地摊儿自然不在话下。逛故宫简直使人不想买东西,买来买去,买多买少,算得什么玩意儿!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这方面和从前一样“有”,并且在整个生活上也差不多和从前一样闲。本来有电车,又加上了公共汽车,然而大家还是悠悠儿的。电车有时来得很慢,要等得很久。从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许是线路加多,车辆并没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车也是来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闲工夫,慢点儿无妨,多等点时候也无妨。可是刚从重庆来的却有些不耐烦。别瞧现在重庆的公共汽车不漂亮,可是快,上车,卖票,下车都快。也许是无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着罢,眼看着一辆辆来车片刻间上满了客开了走,也觉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来车的影子总好受些。重庆的公共汽车有时也挤,可是从来没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门到前门的公共汽车那样,一面挤得不堪,一面卖票人还在中途站从容的给争着上车的客人排难解纷。这真闲得可以。
回到北平来,回到原来服务的学校里,好些老工友见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话道:“您回来啦!”是的,回来啦。去年刚一胜利,不用说是想回来的。可是这一年来的情形使我回来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价像潮水一般涨,整个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荡着。然而我终于回来了。飞机过北平城上时,那棋盘似的房屋,那点缀看的绿树,那紫禁城,那一片黄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阳里,真美。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我忘怀一切,重新爱起北平来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说生活虽艰难,还不至如传说之甚,说北平的街上还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是的,北平就是粮食贵得凶,别的还差不离儿。因为只有粮食贵得凶,所以从上海来的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只说“便宜呀!便宜呀!”我们从重庆来的,却没有这样胃口。再说虽然只有粮食贵得凶,然而粮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影,罩着北平的将来。但是现在谁都有点儿且顾眼前,将来,管得它呢!粮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来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带点儿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旧家具,小玩意儿,在小市里,地摊上,有得挑选的,价钱合式,有时候并且很贱。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摊的我,也深深在领略着。从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几个大城比起来真寒尘相了。再去故宫一看,吓,可了不得!虽然曾游过多少次,可是从西南回来这是第一次。东西真多,小市和地摊儿自然不在话下。逛故宫简直使人不想买东西,买来买去,买多买少,算得什么玩意儿!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这方面和从前一样“有”,并且在整个生活上也差不多和从前一样闲。本来有电车,又加上了公共汽车,然而大家还是悠悠儿的。电车有时来得很慢,要等得很久。从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许是线路加多,车辆并没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车也是来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闲工夫,慢点儿无妨,多等点时候也无妨。可是刚从重庆来的却有些不耐烦。别瞧现在重庆的公共汽车不漂亮,可是快,上车,卖票,下车都快。也许是无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着罢,眼看着一辆辆来车片刻间上满了客开了走,也觉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来车的影子总好受些。重庆的公共汽车有时也挤,可是从来没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门到前门的公共汽车那样,一面挤得不堪,一面卖票人还在中途站从容的给争着上车的客人排难解纷。这真闲得可以。
现在北平几家大型报都有几种副刊,中型报也有在拉人办副刊的。副刊的水准很高,学术气非常重。各报又都特别注重学校消息,往往专辟一栏登载。前一种现象别处似乎没有,后一种现象别。
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与《悼亡妇》,被称为“天地间第一等至情文学”。 他能够在淡淡的笔墨中,流露出一股深情,没有半点矫柔造作,而有动人心弦的力量,特别是《背影》,表达了作者对其父朱鸿钧的深情和丝丝的怀念,深深感动着每一位读者,并长期以来,一直作为现代经典散文被收录在中学、大学语文课本中。
但是,近来,有些人在网上对先生的这篇美文大加指责,并斥之为病态文学,叫嚣应当把斯文从中学、大学的语文课本中裁掉等等。看罢这些人在网上发布的文字,我心中不免有些凄惶,也有几番哀叹,眼前也不由得浮现出一群赤膊叉腰,张口唾沫四溅,闭嘴白沫满唇,翘足延颈,当街谩骂的泼妇形象来。如果按照这些人的说法去衡量,中国五千年来的璀璨文化艺术几乎无不是病态的文化艺术,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了。而他们自己却又拿不出一篇,或者一件,他们自己的非病态的作品来供人们一饱眼福,这又是为什么呢?于是,我不仅联想起鲁迅先生“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战士和苍蝇》)的话来,并以此馈赠那些当街叫嚣的泼妇们。
朱自清散文赏析
古人们爱说“文如其人”,是指“为人与其文章之相似[①]”。文章归根结蒂是作者对生活的感悟和理解。不同的文章彰显着不同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然而在纸醉金迷的当今盛世“文如其人”成了稀有物种。君不见在“作者不作,主编不编”的某些院校,在“小人物捉刀,大人物署名,总编总是不编”的某些社团,在盛行抄袭的学界,在“文字贿赂”盛行的某些官场,手与心分离,文与人无关,文如其人乎?至于网络,有[0]数字统计:“文如其人”的概率最多只有1%。
“文如其人”,我们呼唤着!
愈是如此,愈觉得“文如其人”的珍贵,不由想到朱老先生那样老一辈知识分子。为人,给予我们的是一种永恒的“人类的精神”,真诚的、高尚的、执着的一种对血肉乃至灵魂的影响,为民族、为国家命运而奉献一生的精神;为文,绝对没有背离生命感的浮华的技巧,表里如一、性格坚强,一生没有背叛纯正的艺术,没有放弃对真正的文学的追求。读先生文章,更觉“拂去尘世间的功利与俗气”的可贵,真可谓文如其人。
正是这种散文的魅力,才吸引我去欣赏他那些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美不胜收的文字。
朱老先生的散文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美感力。他那独立的人格、鲜明的个性、自由的追求为散文开拓了崭新的境界,不仅建构了现代散文的艺术大厦,也成为后代散文家学习和借鉴的珍贵遗产。
一 文中有画,画中有情
《春》是一篇贮满诗意的散文。它以诗的笔调,描绘了我国南方春天特有的景色:绿草如茵,花木争荣,春风拂煦,细雨连绵,呈现一派生机和活力;在春境中的人,也精神抖擞,辛勤劳作,充满希望。
在朱老先生的笔下,春草是如此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人们在草地上“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 这里的绿茵,已不是单纯的自然景物,而成了人们生活的亲爱的伴侣——景物变成了情物。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儿事去。” 每每掩卷,使人们好像看见朱老先生刚刚放下画笔,将一幅描绘生机盎然的迎春图展示在读者面前。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不仅果树之花争相斗妍,而且野花遍地,万紫千红。众花还以其特有的色香,吸引无数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蝴蝶翩翩起舞。这些描写,活现出春意盎然的气氛。作者不以再现自然花色为满足,还特意驰骋想象的翅膀写道:果树之花“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反复咀嚼后,心里满是遐想,好像看到遥远的将来也这样鲜艳夺目。
《春》是热烈欢快的。由于“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便不觉时间的珍贵,整天醉心于“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直到欣赏了《匆匆》,才第一次感到迷茫,“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感叹先生善于从一闪即逝的现象中捕捉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却又常常疏漏的现象,“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
欣赏之余,忍不住扪心自问:“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 掩卷深思,优美、生动的语言如涓涓细流淌于纸上却有如此的震撼力。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震撼力源于什么?驾御语言文字的高超技巧?高度的文学修养?……更重要的是,先生对人生高度的责任感与读者的沟通。
我之所以对朱老先生的散文几近痴迷的程度,是因为他以肺腑之言感染着我。的确,朱老先生是一位功力很深的散文家。他主张散文要写实,要精雕细琢,然而又不露斧凿之痕,如出水芙蓉,秀韵天成。他的散文贮满了一种浓郁的诗情画意,那清新质朴的语言,飘洒秀逸的气韵,恬淡自然的意境,如饮一盏醇酒,使人感到余香满口;又如一首名曲,余音绕梁久久回荡在耳畔。
如果说《春》的内心世界是欢快的,朝气蓬勃的;那《绿》和《威尼斯》则是他色彩斑斓的精神世界的生动写照。
让我们先看看《绿》是怎样铺开的吧?在梅雨潭所见到的景物是“微微的云”、“飞花碎玉的瀑布”、“小小的梅雨似的”水花,这里的景物,色绎晶莹,色调淡雅;而梅雨潭呢?却又是“满眼醉人的绿色”,它柔和、明亮、纯洁。它绿得“浓淡得宜”,既不像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鹅黄的底子显得太淡,又不像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绿碧——似乎太浓。这样的描写,不尽使人想到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对于美女的描写:“东家有子,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绿》中对梅雨潭的描写和《登徒子好色赋》中对美女的描写,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处吗?她们的美不都是恰到好处吗?难怪作者在篇末写道“我不禁惊诧于梅雨谭的绿了”,这真是神来之笔,点睛之笔啊!
用“淡妆浓抹总相宜”来形容朱老先生的散文一点儿都不为过。当欣赏《威尼斯》的时候,仿佛一组组油画,展现在读者面前。描绘威尼斯的风光用的是浓墨重彩。请看:“在圣马克方场的钟楼上看,团花簇锦似的东一块,西一块在绿波里荡漾”,“海水那么绿那么酽”,“中国人到此,仿佛在江南的水乡了”。“江南的水乡’是什么景象?是“日出江花红似火”的浓艳,是“春来江水碧如蓝”的澄清。红得热烈,绿得醉人,作者以此来比喻威尼斯的风光,使读者不仅领略到威尼斯的明媚亮丽,而且领略到这座古城焕发的勃勃生机、文化之城呢?其颜色也自然是绝而不俗的了。你看,圣马克方场是“伟丽”的,公爷府的墙面上用白色和玫瑰红的大理石砌成的方纹,“在阳光里鲜明得像少女一般”。而威尼斯唱夜曲的歌女们“微微摇摆在红绿灯球下,颤动着酽酽的歌喉”,“运河上的.朦胧的夜也似乎透出玫瑰红的样子”。这些描写,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威尼斯“华妙庄严兼而有之”的特点。
朱老先生写叙事的主要代表作是《背影》。这篇散文的特点是质朴中见深情。 作者并不正面写父亲的肖像表情、青布马褂的“背影”, 而是通过几句简短的叮嘱之语、送儿子上车、拣座位、嘱托茶房照应等几个动作,尤其是手脚并用、努力攀登、 不辞辛劳地为儿子的背影刻画,便把父亲对儿子的怜惜体贴、 牵肠挂肚、依依不舍的不可言说的表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们从父亲“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马褂的背影”上,可以体味出人生的悲凉,概叹社会的不公。同时,人们又从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漠的愤懑中, 激起对象父亲这样的旧知识分子的怜惜、恻隐之心。 真挚的父子之情与冷漠的世态人情形成强烈而又鲜明的对照, 激起读者情感的共鸣,平实中潜存着愤意,素朴中含有激情,这便是《背影》的艺术魅力所在,也是朱老先生散文共同的艺术特色。
朱老先生的写景散文,细腻秀丽,准确具体地表现描写对象的特点,追求逼真的艺术效果。正这种“贮满诗意”的文字,所构筑的“文中有画,画中有情”的境界,才使他的散文构成“情景交融”的艺术特色。
二 语言凝练,精雕细琢
散文与人的世界的同构,使阅读者可以从自己的视角,从不同的维度去解悟它的真谛,寻求其美的内涵而获得艺术的享受。《绿》仿佛一组颜色明丽的水彩;而《威尼斯》却又如同一幅颇具西洋风格的油画;《荷塘月色》又宛如一幅色调朦胧的水墨风景。三篇散文,给人的审美感受不同:《绿》描绘的是鲜丽之美,字里行间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和作者对生命的由衷赞美;《威尼斯》写的是异国风光之美,画中充满了浓浓的北欧情调和作者对威尼斯古老文明的咏叹;《荷塘月色》表现的是朦胧之美,文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喜悦和淡淡的忧愁这些都令人心旷神怡,留恋不已。
这篇散文是抒写作者心境的一个名篇,作于1927年7月。作品开头就是开门见山地“揭全文之指”:“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
“好的艺术作品”,多是“不顾厉害,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流露的东西[①]”在《荷塘月色》里,“心里颇不宁静”聚焦成一束“凝光点”,使作品能够“贮满诗意”的内核。有了它,作者主观世界的情和客观世界的景就能够得到高度的统一,意境的开拓就有了逐层转深的“神经”。有了它,诗意才能传出熠熠的神采。
朱老先生散文炉火纯青的文字功力在《荷塘月色》中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许多“大家”早有高论,我只想在品味一幅幅优美的画卷的同时,去倾听他字里行间搏动着“自己的声音”。
“像今天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先生借着小路的“静”,抒发自己踽踽独行郁闷。随后,写荷塘景色的“静”,写月色朦胧的“静”,以此反衬自己的“心里颇不宁静”。再接着,以荷塘四周蝉声和蛙鸣的“闹”突出荷塘月色的“静”, “这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和《春》里“打两个滚,踢几脚球”是多么明显的不同。最后,以联想江南采莲的旧俗、梁元帝的《采莲赋》和《西洲曲》关于采莲的热闹、嬉戏的情景,进一步反衬此时此地荷塘月色的“静”。最后画龙点睛:“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含蓄地揭示出“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所在。众所周知,江南时期的朱老先生,在共产党的影响下,曾经以革命民主主义的姿态战斗过,呼唤过;然而,大革命失败以后,严酷的斗争现实使他陷入极度的苦闷和彷徨,“心里”是“颇不宁静”的。从表面上看,作品处处扣住一个“静”字,从各个侧面看、用各种手法描写、渲染荷塘的“静”。实质上,处处扣住“心里颇不宁静”一句,正是为了突出地抒写心灵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不“静”,正是为了抒写回首江南斗争生涯的苦闷和彷徨。由此提纲携领,“荷塘月色”这幅风景画,变成了一幅作者抒情的图画,赋予了特有的音调和色彩。
朱老先生很重视语言锤炼,一词一句都要经过反复周密的推敲才写定。他的文章绘形表物、表情达意,都做到了准确生动、亲切自然。 特别是他对动词的使用,往往表现出他造句时追求诗意的生动。 比如,写月光照在叶和花上,本来是一般化的。他却写“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又如, 叶子和花在风中“颤动”, 树缝里“漏”出一两点灯光,也都是用词不同凡响之处。
叠字、叠词的运用,是朱老先生散文中常见的。他注意语言的音乐美,词句流畅、和谐、琅琅上口。 叠字的艺术效果在于“借声音的繁复增进语感的繁复”,“借声音的和谐增大语调的和谐。”同时, 还可以使语言的行进速度放慢,使文章柔美、平稳、舒缓,这是朱老先生的散文艺术特点。例如他散文作品中的“蓊蓊郁郁”、“迷迷糊糊”、“曲曲折折”、“田田”、 “层层”、“密密”、“静静”、“弯弯”、“重重”等等, 虽然形式不同,但都运用得恰到好处。
三平淡质朴 凸现人格魅力
朱老先生的散文“文字越见得周密妥帖,可是,读下去真个像跟他面对面坐着,听他亲亲切切的谈话[②]”。他的散文创作视野并不宽广,多半是个人的所见所闻,写自己生活的小天地。但是他能对生活细致地观察,深入地体会,善于捕捉一闪即逝的现象,并挖掘其内在的深远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意义,使读者从常见的生活现象、事物中,从自然景色的描绘中窥见当时黑暗的社会风貌,体察作者对社会人生的观感、内在的思绪和潜在的情感细流。纵观朱老先生一生的散文创作,就其思想内容而论,都在真诚地“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个侧面②”,体现他作为“大时代一名小卒”的社会责任感和“为人生”的特色。
我之所以喜欢朱老先生的散文,不仅仅因为其作品用平易的语言,在朴素的叙述中寄寓真挚深沉的情愫,他用自己独具的人格魅力,一笔笔勾勒出一个个人情美、人性美的活脱脱的形象。
首先,朱老先生的全部思想感情、人格,表现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强烈的自尊意识。“五四”退潮以后,朱老先生动摇了他最初建造“光明”的信念,产生了孤独和彷徨,出现了他的第一次心理危机,也就随之产生了他的“刹那主义”的哲学。为了摆脱自身的孤独和彷徨,不至于使自己沉沦颓废下去,他努力以积极态度看待人生,使自己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有独立之意义和价值”。他说:“因怅惆而感到空虚,在还有残存的生活时所不能堪的!我不堪这空虚,便觉得飘飘然终是不成,只有转向才可能较安心——比较能使感情平静。于是我的生活里便起了一个转机……便决定了我的刹那主义。③”十分清楚,朱老先生的“刹那主义”实际上是为平复个人的心理危机,求得个人生命意义的充实和实现自我的价值,其实这正是他痛苦的自尊意识。他的理想幻灭之后,自尊、自重、自强、自爱是这时期他个人的强烈的精神需求。他用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气节观来约束、规范自己的思想、行为,求得自我人格的自洁和自尊。因此,强烈的自尊意义也就充溢流贯于他的一些散文之中。
与俞平伯同泛秦淮河所作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他在《荷塘月色》中“偷得片刻宁静”时剖示内心的“现代的懊悔”。秦淮歌妓来与他俩纠缠不休,对此,俞平伯依照“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女人”的逻辑,持同情、超脱态度,所以事后还“怡然自若”;朱老先生却十分认真、拘谨和自尊,既同情她们沦落风尘的不幸,又受到内心“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的诱惑和卖唱,陷入了理智和情感的“争斗”之中,一时竟然难以排解这袭上心头的苦恼,“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自尊意识流贯全文,并构成了这篇游记中矜持笃诚的人格色彩。 其次,朱老先生在强化自尊意识的同时,也强化着他的博爱意识。自尊是爱自己,博爱是爱他人。从“五四”退潮到大革命失败,他的心一直受磨受难,感到在大时代里,自己是“一张枯叶,一张烂纸”,是“寻常人所难堪”的“苦在话外”。唯其一直处于心理失衡的状态,所以就需要用爱的琼浆玉液来滋润一颗寂寞、枯竭的心,用爱和泪广施于人,以排解自己的内心痛苦,以求得心理平衡。因此,他在他的散文天地里筑起了一个“爱”的天国。一方面,从人性、伦理、道德上,抒写自己博爱意识。这一组散文多写于大革命失败的前前后后,如《背影》、《儿女》、《给亡妇》、《冬天》、《哀韦杰三君》、《我所见到的叶圣陶》、《怀魏握青君》等多表现父子、夫妻、师生、朋友间的感情。朱老先生从作为儿子、丈夫、父亲、老师、朋友所应有的伦理、道德及仁爱之心出发,检点自己在人伦关系中的生活细节,对自己的粗疏、随便、懈怠,表示深深的自责和无尽的悔恨。愈是自责自悔,愈是表示修善补过,便愈是宛然托出一颗诚挚、广博的爱心。特别是《背影》这篇散文洗去了他往日的铅华,用平易的文字描写了父亲爬上站台的动作,于滑稽、笨拙的动作中,传达出父子间的真情。透过父亲的一举一动,我们似乎看到了作者惨淡的家境。更从字里行间里发现了他带给我们的人情美和人性美。《背影》是朱老先生收到父亲那封“……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投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的信后萌动创作契机,文章通过当年父亲为自己买桔子的背影的忆念,倾吐了今天儿子对父亲的感恩图报之情。作者不是正面地、直接地评说这种感情,而是自审那时自己对父亲送行过程中不敬的思绪,——总觉得父亲与搬行李的脚夫讲价时“说话不漂亮”;他又是叮咛又是嘱咐茶房,“心里暗笑他的迂”等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太聪明了”,自责自悔是出于作者为人的人性、伦理、道德,更是出于自己对父亲的一片挚爱深情。灵魂的自尊更加反衬出对父亲的情之切切,爱之深深,反衬出远在他乡的儿子对父亲健康状况的忧愁,以及自己不能守在老人身边尽孝的痛苦。
另一方面,用悲剧心理观照和描写人生,伴随着他“爱”的饮泣,使散文散发着人道主义的温馨气息。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哀伤沦落风尘的歌妓;《生命的价格——七毛钱》忧思五岁小女孩将一生失去“生命的自由”;《阿河》哀惜一位被社会遗弃而被卖来卖去的青年女子……最让人震撼的还是《执政府大屠杀记》,该文以作者的亲身经历揭露了段祺瑞执政府有预谋、有组织地屠杀爱国群众的血腥罪行,为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留下了详尽的珍贵记录,并启示人们向反动政府讨还血债,哀痛被无辜杀害的爱国学生和民众;自尊和博爱,是朱老先生早期散文的两种主要形态,也是他思想、感情、人格的具体表现。他怀着悲剧性的心理为现代散文美学弹奏着美丽的心曲,淋漓尽致地披露了他的主观深层世界,裸露地再现他全部的生命空间,从而为现代散文提供了崭新的审美内容。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朱老先生用自己的散文创作实践在散文美学范畴提出了“意在表现自己”的命题,这是他对现代散文的突出贡献。
四 结论
我喜欢朱老先生的散文,因为其作品语句优美、生动,很深入人心,有一种亲切感;因为其作品凸现出独立的人格、鲜明的个性、对人性的终极关怀。
不仅如此,更因为他有骨气。是他用自己的行动,书写了真诚的、高尚的、执着的追求;书写了老一辈知识分子那个大写的“人”。在40年代,“一身重病,宁可挨饿,也不吃美国‘救济粮’[③]” 。朱老先生无论为文为人都浓墨重彩地实践了他特立独行,直面人生,哪怕惨淡的人生态度。
于朴素中造新意,于平淡中见神奇。正是这种魅力吸引我去注意他那些用心用情构叙出来的文字。
“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也。②”从朱老先生的散文中我们不难看出,越到后来,他越追求这种朴素自然的境界。这种境界体现的是一种“豪华落尽见真淳”的美,是一种“大巧若拙”的艺术风格,是博大精深后的平易浅近。朱老先生的两种不同文采、风格的散文可以说大致反映了他散文发展变化的过程。绚丽之极乃有平淡,朴素从风华中来,自然由雕饰脱胎,终于达到炉火纯青、自成高格的境界。
是夜,春夜淅淅沥沥,润物无声。我又一次翻开了朱老先生先生散文集。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品一品朱老先生的散文,如品味一杯香茗,如欣赏一段古乐,烦躁的心被朱老恬淡的文字所浸润,渐渐变得平和安详。
“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③”把真诚的心捧献给读者,正是朱老先生的为人为文之所在。
我看重朱老先生的美文。更看重朱老先生的人格。
或许,朱老先生的散文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些……
参考文献
[1]郭沫若.《沫若自传•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而已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 宋•苏轼.《唐宋八大家之苏轼散文卷》,吉林,延边人民出版社,
[4]朱自清.《朱自清散文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
[5]朱自清.《背影•序》,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6]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5
朱自清美文摘抄赏析
1.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选自朱自清散文《匆匆》
赏析:语段用拟人化的手法,把抽象的时间形象化,使读者对时间来去匆匆这一点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同时,排比语句的运用,从多方面表现了时间的来去匆匆,增强了说理的气势.
2.作者:朱自清作品:《荷塘月色》
作品原文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 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周,长着许多树,蓊蓊(wěng)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duó)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niǎo,nuó)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mò)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ē)玲(英语violin小提琴的译音)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yuán)女,荡舟心许;鷁(yì)首徐回,兼传羽杯;欋(zhào)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jū)。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生词:蓊蓊(wěng)郁郁 田田的 袅娜(niǎo,nuó) 渺茫 风致 峭楞楞妖童媛(yuán)女 鷁(yì)首徐回 敛裾(jū) 幽僻 苍茫 脉脉(mò)
3.语段: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niǎo,nuó)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赏析:这一段没有写月,但处处有月,荷叶、荷花,都处在朦胧的月光中,有着奇异的光彩。把盛开的和含苞欲放的白花比喻成“明珠”“星星”,从色彩和光华上写荷花之美。写荷花的缕缕清香,微风传送,像远方飘来的歌声一样似有似无,时断时续,捉摸不定。这幽雅淡远的感受也只能在月夜独处时才会有,如在嘈杂的白天,绝不会有这样的感受。荷香本是嗅觉形象,作者却把它比喻成“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使其转化为听觉形象,这种把一种感觉的形象转化为另一种感觉的形象的写法,在修辞学上称为“通感”或“联觉”。运用这种修辞方法,可以启发读者更加广阔深远的想像和联想,让读者从各自的生活经历和文化素养出发,去领会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境界。语段2: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赏析:把荷叶和荷花放在月光的背景下,一个“泻”字,给人一种奶白色而又鲜明欲滴的实感;一个“浮”字,又表现出月光下荷叶、荷花那种缥缈轻柔的姿容。作者是通过写叶、花的安谧、恬静,衬托出月色的朦胧柔和。
内容概括:第一部分(1至3段)写夜赏的缘由,用“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第二部分(4至6段)的夜景描写,烘托出一片宁静之后,让蝉声和蛙声打破宁静,借此转下最后的第三部分,写六朝采莲的热闹和江南故乡采莲的情状,心境又回到现实生活了。
阅读心得:【以真言抒真情】 文坛许多作家为了写出不朽之作,都刻意追求作品能反映自己的真情实感,但文章写出来,又往往给人矫揉造作之嫌。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而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缺乏精深的语言功力,以至造成一字不稳,真情尽失的遗恨。《荷塘月色》一文则能以准确贴切的语言,抒发出作者因置身于良辰美景而生出的“淡淡的喜悦”,以及社会带来的又终究难以排遣的“淡淡的哀愁”。
朱自清
我是一个国文教师,我的国文教师生活的开始可以说也就是我的写作生活的开始。这就决定了我的作风,若是我也可说是有作风的话。我的写作大体上属于朴实清新一路。一方面自己的才力只能作到这地步,一方面也是国文教师的环境教我走这一路。我是个偏于理智的人,在大学里学的原是哲学。我的写作大部分是理智的活动,情感和想象的成分都不多。虽然幼年就爱好文学,也倾慕过《聊斋志异》和林译小说,但总不能深入文学里。开始写作的时候,自己知道对于小说没希望,尝试的很少。那时却爱写诗。不过自己的情感和想象都只是世俗的,一点儿也不能超群绝伦。我只是一个老实人,或一个乡下人,如有些人所说的。——外国文学的修养差,该也是一个原故。可是我做到一件事,就是不放松文字。我的情感和想象虽然贫弱,却总尽力教文字将它们尽量表达,不留遗憾。我注意每个词的意义,每一句的安排和音节,每一段的长短和衔接处,想多少可以补救一些自己的贫弱的地方。已故的刘大白先生曾对人说我的小诗太费力,实在是确切的评语。但这正是一个国文教师的本来面目。
后来丢开诗,只写些散文;散文对于自己似乎比较合宜些,所以写得也多些。所谓散文便是英语里的“常谈”,原是对“正论”而言;一般人又称为小品文,好似对大品文而言,但没有大品文这名称。散文虽然也叙事、写景、发议论,却以抒情为主。这和诗有相通的地方,又不需要小说的谨严的结构,写起来似乎自由些。但在我还是费力。有时费力太过,反使人不容易懂。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有一处说到“无可无不可”,有“无论是升的沉的”一句话。升的“无可无不可”指《论语》里孔子的话,所谓“时中”的态度。沉的指一般人口头禅的“无可无不可”,只是“随便”“马虎”的意思。有许多人不懂这“升的沉的”。也许那句话太简了,因而就太晦了。可是太简固然容易晦,繁了却也腻人。我有一篇《扬州的夏日》(在《你我》里),篇末说那些在城外吃茶的人回城去,有些穿上长衫,有些只将长衫搭在胳膊上。一个朋友说穿上长衫是常情,用不着特别叙出。他的话有道理。但这并不由于我的疏忽;这是我才力短,不会选择。我的写作有时不免牵于事实,不能自由运用事实,这是一例。
我的《背影》、《儿女》、《给亡妇》三篇,注意的人也许多些。《背影》和《给亡妇》都不曾怎样费力写出。《背影》里引了父亲来信中一句话。那封信曾使我流泪不止。亡妇一生受了多少委屈,想起来总觉得对不起她。写《给亡妇》那篇是在一个晚上,中间还停笔挥泪一回。情感的痕迹太深刻了,虽然在情感平静的时候写作,还有些不由自主似的。当时只靠平日训练过的一支笔发挥下去,几乎用不上力量来。但是《儿女》,还有早年的《笑的历史》,却是费了力琢磨成的。就是《给亡妇》,一方面也是一个有意的尝试。那时我不赞成所谓欧化的语调,想试着避免那种语调。我想尽量用口语,向着言文一致的方向走。《给亡妇》用了对称的口气,一半便是为此。有一位爱好所谓欧化语调的朋友看出了这一层,预言我不能贯彻自己的主张。我也渐渐觉得口语不够用。我们的生活在欧化(我愿意称为现代化),我们的语言文字适应着,也在现代化,其实是自然的趋势。所以我又回到老调子。所谓老调子是受《点滴》等书和鲁迅先生的影响。当时写作的青年很少不受这种影响的。后来徐志摩先生,再后来梁宗岱先生、刘西渭先生等,直接受取外国文学的影响,算是异军突起,可是人很少。话说回来,上文说到的三篇文里,似乎只有《背影》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但也不尽然。《背影》里若是不会闹什么错儿,我想还是平日的训练的原故。我不大信任“自然流露”,因为我究竟是个国文教师。
国文教师做久了,生活越来越狭窄,所谓“身边琐事”的散文,我慢慢儿也写不出了。恰好谢谢清华大学,让我休假上欧洲去了一年。回国后写成了《欧游杂记》和一些《伦敦杂记》。那时真是“身边琐事”的小品文已经腻了,而且有人攻击。我也觉得身边琐事确是没有多大意思,写作这些杂记时便专从客观方面着笔,尽力让自己站在文外。但是客观的描叙得有充分的、详确的知识作根据,才能有新的贡献。自己走马看花所见到的欧洲,加上游览指南里的一点儿记载,实在太贫乏了,所以写出来只是寒尘。不过客观的写作却渐渐成了我的唯一的出路。这时候散文进步了。何其芳先生的创作,卞之林先生的翻译,写那些精细的情感,开辟了新境界。我常和朋友说笑,我的散文早过了时了。既没有创新的力量,我只得老老实实向客观的描叙的路走去。我读过瑞恰慈教授几部书,很合脾胃,增加了对于语文意义的趣味。从前曾写过几篇论说的短文,朋友们似乎都不大许可。这大概是经验和知识还不够的原故。但是自己总不甘心,还想尝试一下。于是动手写《语文影》。第一篇登在《中央日报》昆明版的《平明》上,闹了点错儿,挨了一场骂。可是我还是写下去。更想写一些论世情的短文,叫做《世情书》。试了一篇,觉得力量还差得多,简直不能自圆其说似的,只得暂且搁下。我是想写些“正论”或“大品文”,但是小品文的玩世的幽默趣味害我“正”不住我的笔,也得再修养几年。十六年前曾写过一篇《正义》(见《我们的七月》),虽然幼稚,倒还像“正义”,可惜没有继续训练下去。现在大约只能先试些《语文影》。这和《世情书》都以客观的分析为主,而客观的分析语文意义,在国文教师的我该会合宜些。
我的写作的经验有两点也许可以奉献给青年的写作者。一是不放松文字,注意到每一词句,我觉得无论大小,都该从这里入手。控制文字是一种愉快,也是一种本领。据说陀斯妥也夫斯基很不讲究文字,却也成为大小说家。但是他若讲究文字,岂不更美?再说像陀斯妥也夫斯基那样大才力,古今中外又有多少人?为一般写作者打算,还是不放松文字的好。现在写作的青年似乎不大在乎文字。无论他们的理由怎样好听,吃亏的恐怕还是他们自己,不是别人。二是不一定创作,五四以来,写作的青年似乎都将创作当做唯一的出路。不管才力如何,他们都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戏剧。这中间必有多数人白费了气力,闹得连普通的白话文也写不好。这也是时代如此,当时白话文只用来写论文,写文学作品,应用的范围比较窄。论文需要特殊的知识和经验,青年人办不了,自然便拥挤到创作的路上。这几年白话文应用的范围慢慢儿广起来了,报纸上可以见出。“写作”这个词代替了“创作”流行着,正显示这个趋势。写作的青年能够创作固然很好,不能创作,便该赶紧另找出路。现在已经能够看到的最大的出路,便是新闻的写作。新闻事业前途未可限量,一定需要很多的人手。现在已经有青年记者协会,足见写作的青年已找出这条路。从社会福利上看,新闻的写作价值决不在文艺的写作之下,只要是认真写作的话。
朱自清
自己是长子长孙,所以不到十一岁就说起媳妇来了。那时对于媳妇这件事简直茫然,不知怎么一来,就已经说上了。是曾祖母娘家人,在江苏北部一个小县份的乡下住着。家里人都在那里住过很久,大概也带着我;只是太笨了,记忆里没有留下一点影子。祖母常常躺在烟榻上讲那边的事,提着这个那个乡下人的名字。起初一切都像只在那白腾腾的烟气里。日子久了,不知不觉熟悉起来了,亲昵起来了。除了住的地方,当时觉得那叫做“花园庄”的乡下实在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因此听说媳妇就定在那里,倒也仿佛理所当然,毫无意见。每年那边田上有人来,蓝布短打扮,衔着旱烟管,带好些大麦粉,白薯干儿之类。他们偶然也和家里人提到那位小姐,大概比我大四岁,个儿高,小脚;但是那时我热心的其实还是那些大麦粉和白薯干儿。
记得是十二岁上,那边捎信来,说小姐痨病死了。家里并没有人叹惜;大约他们看见她时她还小,年代一多,也就想不清是怎样一个人了。父亲其时在外省做官,母亲颇为我亲事着急,便托了常来做衣服的裁缝做媒。为的是裁缝走的人家多,而且可以看见太太小姐。主意并没有错,裁缝来说一家人家,有钱,两位小姐,一位是姨太太生的;他给说的是正太太生的大小姐。他说那边要相亲。母亲答应了,定下日子,由裁缝带我上茶馆。记得那是冬天,到日子母亲让我穿上枣红宁绸袍子,黑宁绸马褂,戴上红帽结儿的黑缎瓜皮小帽,又叮嘱自己留心些。茶馆里遇见那位相亲的先生,方面大耳,同我现在年纪差不多,布袍布马褂,像是给谁穿着孝。这个人倒是慈祥的样子,不住地打量我,也问了些念什么书一类的话。回来裁缝说人家看得很细:说我的“人中”长,不是短寿的样子,又看我走路,怕脚上有毛病。总算让人家看中了,该我们看人家了。母亲派亲信的老妈子去。老妈子的报告是,大小姐个儿比我大得多,坐下去满满一圈椅;二小姐倒苗苗条条的,母亲说胖了不能生育,像亲戚里谁谁谁;教裁缝说二小姐。那边似乎生了气,不答应,事情就摧了。
母亲在牌桌上遇见一位太太,她有个女儿,透着聪明伶俐。母亲有了心,回家说那姑娘和我同年,跳来跳去的,还是个孩子。隔了些日子,便托人探探那边口气。那边做的`官似乎比父亲的更小,那时正是光复的前年,还讲究这些,所以他们乐意做这门亲。事情已到九成九,忽然出了岔子。本家叔祖母用的一个寡妇老妈子熟悉这家子的事,不知怎么教母亲打听着了。叫她来问,她的话遮遮掩掩的。到底问出来了,原来那小姑娘是抱来的,可是她一家很宠她,和亲生的一样。母亲心冷了。过了两年,听说她已生了痨病,吸上烟了。母亲说,幸亏当时没有定下来。我已懂得一些事了,也这末想着。
光复那年,父亲生伤寒病,请了许多医生看。最后请着一位武先生,那便是我后来的岳父。有一天,常去请医生的听差回来说,医生家有位小姐。父亲既然病着,母亲自然更该担心我的事。一听这话,便追问下去。听差原只顺口谈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母亲便在医生来时,教人问他轿夫,那位小姐是不是他家的。轿夫说是的。母亲便和父亲商量,托舅舅问医生的意思。那天我正在父亲病榻旁,听见他们的对话。舅舅问明了小姐还没有人家,便说,像×翁这样人家怎末样?医生说,很好呀。话到此为止,接着便是相亲;还是母亲那个亲信的老妈子去。这回报告不坏,说就是脚大些。事情这样定局,母亲教轿夫回去说,让小姐裹上点儿脚。妻嫁过来后,说相亲的时候早躲开了,看见的是另一个人。至于轿夫捎的信儿,却引起了一段小小**。岳父对岳母说,早教你给她裹脚,你不信;瞧,人家怎末说来着!岳母说,偏偏不裹,看他家怎末样!可是到底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直到妻嫁过来的时候。
1934年3月作。(原载1934年《女青年》第13卷第3期)
摘抄朱自清散文内容
朱自清散文摘抄(一)
背影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到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贴;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朱自清散文摘抄(二)
回来
回到北平来,回到原来服务的学校里,好些老工友见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话道:“您回来啦!”是的,回来啦。去年刚一胜利,不用说是想回来的。可是这一年来的情形使我回来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价像潮水一般涨,整个的北平也像在潮水里晃荡着。然而我终于回来了。飞机过北平城上时,那棋盘似的房屋,那点缀看的绿树,那紫禁城,那一片黄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阳里,真美。在飞机上看北平市,我还是第一次。这一看使我联带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处,我忘怀一切,重新爱起北平来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说生活虽艰难,还不至如传说之甚,说北平的街上还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是的,北平就是粮食贵得凶,别的还差不离儿。因为只有粮食贵得凶,所以从上海来的人,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只说“便宜呀!便宜呀!”我们从重庆来的,却没有这样胃口。再说虽然只有粮食贵得凶,然而粮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这是一个浓重的阴影,罩着北平的将来。但是现在谁都有点儿且顾眼前,将来,管得它呢!粮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来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带点儿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旧家具,小玩意儿,在小市里,地摊上,有得挑选的,价钱合式,有时候并且很贱。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摊的我,也深深在领略着。从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几个大城比起来真寒尘相了。再去故宫一看,吓,可了不得!虽然曾游过多少次,可是从西南回来这是第一次。东西真多,小市和地摊儿自然不在话下。逛故宫简直使人不想买东西,买来买去,买多买少,算得什么玩意儿!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这方面和从前一样“有”,并且在整个生活上也差不多和从前一样闲。本来有电车,又加上了公共汽车,然而大家还是悠悠儿的。电车有时来得很慢,要等得很久。从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许是线路加多,车辆并没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车也是来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闲工夫,慢点儿无妨,多等点时候也无妨。可是刚从重庆来的却有些不耐烦。别瞧现在重庆的公共汽车不漂亮,可是快,上车,卖票,下车都快。也许是无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着罢,眼看着一辆辆来车片刻间上满了客开了走,也觉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来车的影子总好受些。重庆的公共汽车有时也挤,可是从来没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门到前门的公共汽车那样,一面挤得不堪,一面卖票人还在中途站从容的给争着上车的客人排难解纷。这真闲得可以。
现在北平几家大型报都有几种副刊,中型报也有在拉人办副刊的。副刊的水准很高,学术气非常重。各报又都特别注重学校消息,往往专辟一栏登载。前一种现象别处似乎没有,后一种现象别处虽然有,却不像这儿的认真——几乎有闻必录。北平早就被称为“大学城”和“文化城”,这原是旧调重弹,不过似乎弹得更响了。学校消息多,也许还可以认为有点生意经;也许北平学生多,这么着报可以多销些?副刊多却决不是生意经,因为有些副刊的有些论文似乎只有一些大学教授和研究院学生能懂。这种论文原应该出现在专门杂志上,但目前出不起专门杂志,只好暂时委屈在日报的余幅上:这在编副刊的人是有理由的。在报馆方面,反正可以登载的材料不多,北平的广告又未必太多,多来它几个副刊,一面配合着这古城里看重读书人的传统,一面也可以镇静镇静这多少有点儿晃荡的北平市,自然也不错。学校消息多,似乎也有点儿配合着看重读书人的传统的意思。研究学术本来要悠闲,这古城里向来看重的读书人正是那悠闲的读书人。我也爱北平的学术空气。自己也只是一个悠困的读书人,并且最近也主编了一个带学术性的副刊,不过还是觉得这么多的这么学术的副刊确是北平特有的闲味儿。
然而北平究竟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说它“有”罢,它“有”贵重的古董玩器,据说现在主顾太少了。从前买古董玩器送礼,可以巴结个一官半职的。现在据说懂得爱古董玩器的就太少了。礼还是得送,可是上了句古话,什么人爱钞,什么人都爱钞了。这一来倒是简单明了,不过不是老味道了。古董玩器的冷落还不足奇,更使我注意的是中山公园和北海等名胜的地方,也萧条起来了。我刚回来的时候,天气还不冷,有一天带着孩子们去逛北海。大礼拜的,漪澜堂的'茶座上却只寥寥的几个人。听隔家茶座的伙计在向一位客人说没有点心卖,他说因为客人少,不敢预备。这些原是中等经济的人物常到的地方;他们少来,大概是手头不宽心头也不宽了吧。
中等经济的人家确乎是紧起来了。一位老住北平的朋友的太太,原来是大家小姐,不会做家里粗事,只会做做诗,画画画。这回见了面,瞧着她可真忙。她告诉我,佣人减少了,许多事只得自己干;她笑着说现在操练出来了。她帮忙我捆书,既麻利,也还结实;想不到她真操练出来了。这固然也是好事,可是北平到底不和从前一样了。穷得没办法的人似乎也更多了。我太太有一晚九点来钟带着两个孩子走进宣武门里一个小胡同,刚进口不远,就听见一声:“站住!”向前一看,十步外站着一个人,正在从黑色的上装里掏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顺着灯光一瞥,掏出来的乃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太太大声怪叫,赶紧转身向胡同口跑,孩子们也跟着怪叫,跟着跑。绊了石头,母子三个都摔倒;起来回头一看,那人也转了身向胡同里跑。这个人穿得似乎还不寒尘,白白的脸,年轻轻的。想来是刚走这个道儿,要不然,他该在胡同中间等着,等来人近身再喊“站住!”这也许真是到了无可奈何才来走险的。近来报上常见路劫的记载,想来这种新手该不少罢。从前自然也有路劫,可没有听说这么多。北平是不一样了。
电车和公共汽车虽然不算快,三轮车却的确比洋车快得多。这两种车子的竞争是机械和人力的竞争,洋车显然落后。洋车夫只好更贱卖自己的劳力。有一回雇三轮儿,出价四百元,三轮儿定要五百元。一个洋车夫赶上来说,“我去,我去。”上了车他向我说要不是三轮儿,这么远这个价他是不干的。还有在雇三轮儿的时候常有洋车夫赶上来,若是不理他,他会说,“不是一样吗?”可是,就不一样!三轮车以外,自行车也大大的增加了。骑自行车可以省下一大笔交通费。出钱的人少,出力的人就多了。省下的交通费可以帮补帮补肚子,虽然是小补,到底是小补啊。可是现在北平街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骑车不但得出力,有时候还得拚命。按说北平的街道够宽的,可是近来常出事儿。我刚回来的一礼拜,就死伤了五六个人。其中王振华律师就是在自行车上被撞死的。这种交通的混乱情形,美国军车自然该负最大的责任。但是据报载,交通警察也很怕咱们自己的军车。警察却不怕自行车,更不怕洋车和三轮儿。他们对洋车和三轮儿倒是一视同仁,一个不顺眼就拳脚一齐来。曾在宣武门里一个胡同口看见一辆三轮儿横在口儿上和人讲价,一个警察走来,不问三七二十一,抓住三轮车夫一顿拳打脚踢。拳打脚踢倒从来如此,他却骂得怪,他骂道,“×你有民主思想的妈妈!”那车夫挨着拳脚不说话,也是从来如此。可是他也怪,到底是三轮车夫罢,在警察去后,却向着背影责问道,“你有权利打人吗?”这儿看出了时代的影子,北平是有点儿晃荡了。
朱自清散文摘抄(三)
乞丐
“外国也有乞丐”,是的;但他们的丐道或丐术不大一样。近些年在上海常见的,马路旁水门汀上用粉笔写着一大堆困难情形,求人帮助,粉笔字一边就坐着那写字的人,——北平也见过这种乞丐,但路旁没有水门汀,便只能写在纸上或布上——却和外国乞丐相像;这办法不知是“来路货”呢,还是“此心同,此理同”呢?
伦敦乞丐在路旁画画的多,写字的却少。只在特拉伐加方场附近见过一个长须老者(外国长须的不多),在水门汀上端坐着,面前几行潦草的粉字。说自己是大学出身,现在一寒至此,大学又有何用,这几句牢骚话似乎颇打动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加上老者那炯炯的双眼,不露半星儿可怜相,也教人有点肃然。他右首放着一只小提箱,打开了,预备人往里扔钱。那地方本是四通八达的闹市,扔钱的果然不少。箱子内外都撒的铜子儿(便士);别的乞丐却似乎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画画的大半用各色粉笔,也有用颜料的。见到的有三种花样。或双钩ToLive(求生)二字,每一个字母约一英尺见方,在双钩的轮廓里精细地作画。字母整齐匀净,通体一笔不苟。或双钩GoodLuck(好运)二字,也有只用Luck(运气)一字的。——“求生”是自道;“好运”“运气”是为过客颂祷之辞。或画着四五方风景,每方大小也在一英尺左右。通常画者坐在画的一头,那一头将他那旧帽子翻过来放着,铜子儿就扔在里面。
这些画丐有些在艺术学校受过正式训练,有些平日爱画两笔,算是“玩艺儿”。到没了落儿,便只好在水门汀上动起手来了。一九三二年五月十日,这些人还来了一回展览会。那天的晚报(TheEveningNews)上选印了几幅,有两幅是彩绣的。绣的人诨名“牛津街开特尔老大”,拳乱时做水手,来过中国,他还记得那时情形。这两幅画绣在帆布(画布)上,每幅下了八万针。他绣过英王爱德华像,据说颇为当今王后所赏识;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时候。现在却只在牛津街上浪荡着。
晚报上还记着一个人。他在杂戏馆(Halls)干过三十五年,名字常大书在海报上。三年前还领了一个杂戏班子游行各处,他扮演主要的角色。英伦三岛的城市都到过;大陆上到过百来处,美国也到过十来处。也认识贾波林。可是时运不济,“老伦敦”却没一个子儿。他想起从前朋友们说过静物写生多么有意思,自己也曾学着玩儿;到了此时,说不得只好凭着这点“玩艺儿”在泰晤士河长堤上混混了。但是他怕认得他的人太多,老是背向着路中,用大帽檐遮了脸儿。他说在水门汀上作画颇不容易;最怕下雨,几分钟的雨也许毁了整天的工作。他说总想有朝一日再到戏台上去。
画丐外有乐丐。牛津街见过一个,开着话匣子,似乎是坐在三轮自行车上;记得颇有些堂哉皇也的神气。复活节星期五在冷街中却见过一群,似乎一人推着风琴,一人按着,一人高唱《颂圣歌》——那推琴的也和着。这群人样子却就狼狈了。据说话匣子等等都是赁来;他们大概总有得赚的。另一条冷街上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两个女的,穿着得像刚从垃圾堆里出来似的。一个女的还抹着胭脂,简直是一块块红土!男的奏乐,女的乱七八糟的跳舞,在刚下完雨泥滑滑的马路上。这种女乞丐像很少。又见过一个拉小提琴的人,似乎很年轻,很文雅,向着步道上的过客站着。右手本来抱着个小猴儿;拉琴时先把它抱在左肩头蹲着。拉了没几弓子,猴儿尿了;他只若无其事,让衣服上淋淋漓漓的。
牛津街上还见过一个,那真狼狈不堪。他大概赁话匣子等等的力量都没有;只找了块板儿,三四尺长,五六寸宽,上面安上条弦子,用只玻璃水杯将弦子绷起来。把板儿放在街沿下,便蹲着,两只手穿梭般弹奏着。那是明灯初上的时候,步道上人川流不息;一双双脚从他身边匆匆的跨过去,看见他的似乎不多。街上汽车声脚步声谈话声混成一片,他那独弦的细声细气,怕也不容易让人听见。可是他还是埋着头弹他那一手。
几年前一个朋友还见过背诵迭更斯小说的。大家正在戏园门口排着班等买票;这个人在旁背起《块肉余生述》来,一边念,一边还做着。这该能够多找几个子儿,因为比那些话匣子等等该有趣些。
警察禁止空手空口的乞丐,乞丐便都得变做卖艺人。若是无艺可卖,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如火柴皮鞋带之类。路角落里常有男人或女人拿着这类东西默默站着,脸上大都是黯淡的。其实卖艺,卖物,大半也是幌子;不过到底教人知道自尊些,不许不做事白讨钱。只有瞎子,可以白讨钱。他们站着或坐着;胸前有时挂一面纸牌子,写着“盲人”。又有一种人,在乞丐非乞丐之间。有一回找一家杂耍场不着,请教路角上一个老者。他殷勤领着走,一面说刚失业,没钱花,要我帮个忙儿。给了五个便士(约合中国三毛钱),算是酬劳,他还争呢。其实只有二三百步路罢了。跟着走,诉苦,白讨钱的,只遇着一次;那里街灯很暗,没有警察,路上人也少,我又是外国人,他所以厚了脸皮,放了胆子——他自然不是瞎子。
朱自清散文好段摘抄
1) 洗手的时分,日子从水盆里过来;吃饭的时分,日子从饭碗里过来;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来。
2)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3) 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
4) 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
5) 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
6) 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
7) 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8) 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
9) 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
10) 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
11) 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
12)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象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天里的星星。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象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一了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13) 我向来总觉得孩子应该是世界的,不应该是一种,一国,一乡,一家的。我因此不能容忍中国的孩子叫西洋人为“洋鬼子”.但这个十来岁的白种的孩子,竟已被揿入人种与国家的两种定型里了。他已懂得凭着人种的优势和国家的强力,伸着脸袭击我了。这一次袭击实是许多次袭击的小影,他的脸上便缩印着一部中国的外交史。他之来上海,或无多日,或已长久,耳濡目染,他的父亲,亲长,先生,父执,乃至同国,同种,都以骄傲践踏对付中国人;而他的读物也推波助澜,将中国编排得一无是处,以长他自己的威风。
14) 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
15) 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16) 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
17) 天上的风筝渐渐多了,地上的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儿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希望。
18) 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20、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旳,有羞涩地打着朵儿旳;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19) 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
20) 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
21) 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22)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分;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分;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分。但是,聪明的,你通知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23)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的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24)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着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的卖弄清脆的歌喉,唱出婉转的曲子,跟清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的响着。
25)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
26) 过来的日子如轻烟,被和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
27)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象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象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
28) 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29) 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
30) 作者把自己八千多日子的流逝作了高度的概括,使时间匆匆而去的抽象化为“如轻烟”“如薄雾”,比喻共同,联想新奇。轻烟、薄雾瞬息被“吹散了”,被“蒸融了”,日子就是如此稍纵即逝。
31) 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
32)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33) 他的从容,他的沉默,他的独断独行,他的一去不回头,都是力的表现,都是强者适者的表现。决不婆婆妈妈的,决不粘粘搭搭的,一针见血,一刀两断,这正是白种人之所以为白种人。我真是一个矛盾的人。无论如何,我们最要紧的还是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孩子!谁也是上帝之骄子;这和昔日的王侯将相一样,是没有种的!
34) 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
35)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36) 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响,也没有影子。
37) 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38) 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
39)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
40) 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
41)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42)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事也交了卸,真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父亲奔丧回家。
43) 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
44) 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
45)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niǎo,nuó)地开着旳,有羞涩地打着朵儿旳;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46)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象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是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象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47) 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
48) 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
49) 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1、教育者须对于教育有信仰心,如宗教徒对于他的上帝一样……我斥责那班以教育为手段的人!我劝勉那班以教育为功利的人!我愿我们都努力,努力做到那以教育为信仰的人。
2、因为人生有限,我们若能夜夜有这样清楚的梦,则过了一日,足抵两日,过了五十岁,足抵一百岁;如此便宜的事,真是落得的。至于梦中的“苦乐”,则照我素人的见解,毕竟是“梦中的”苦乐,不必斤斤计较的。
3、这年头人们行乐的机会越过越多,不在乎等到逢年过节;所以年情节景一回回地淡下去,像从前那样热狂地期待着,热狂地受用着的事情,怕只在老年人的回忆,小孩子的想象中存在着罢了。
4、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彩灯;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
5、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6、在欧亚两洲的交界处,有一段路颇有些中国意境,绵延不断的青山与悠然流着的河水,在几里路中只随意曲了几曲。山高而峻,不见多少峰峦,如削成的一座大围屏。车在山下沿着河走;河岸也是高峻,水像突然掉下去似的。从山顶到河面,是整整齐齐的两叠;除曲了那几曲外,这几里路中都是整齐的。整齐虽已是西方的好处,但那高深却还近乎中国的山水诗或山水画。河中见一狭狭的小舟,一个人坐着缓缓地划桨,那船和人都灰暗的颜色;这才真是中国画了。
7、北来以后,不知怎样,夜夜有梦,而且不一其梦。但我究竟是新升格的,梦尽管做,却做不着一个清清楚楚的梦!成夜地乱梦颠倒,醒来不知所云,恍然若失。最难堪的是每早将醒未醒之际,残梦依人,腻腻不去;忽然双眼一睁,如坠深谷,万象寂然——只有一角日光在墙上痴痴地等着!我此时决不起来,必凝神细想,欲追回梦中滋味于万一;但照例是想不出,只惘惘然茫茫然似乎怀念着些什么而已。虽然如此,有一点是知道的:梦中的天地是自由的,任你徜徉,任你翱翔;一睁眼却就给密密的麻绳绑上了,就大大地不同了!
8、东风里,掠过我脸边,星呀星的细雨,是春天的绒毛呢。
9、我以为艺术的女人第一是有她的温柔的空气;使人听着萧管的悠扬,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如躺着在天鹅绒的厚毯上。她是如水的密,如烟的轻,笼罩着我们;我们怎能不欢喜赞叹呢?这是由她的动作而来的;她的一举步,一伸腰,一掠鬓,一转眼,一低头,乃至衣袂的微扬,裙幅的轻舞,都如蜜的流,风的微漾,我们怎能不欢喜赞叹呢?
10、只剩飘飘的清风,只剩悠悠的远钟。眼底是靡人间了,耳根是靡人间了。
11、区区一衣带水,却分开了两般人。但轮到艺术,两岸可是各有胜场,我们不妨说整个儿巴黎是一座艺术城。从前人说“六朝”卖菜佣都有烟水气,巴黎人谁身上大概都长着一两根雅骨吧。你瞧公园里,大街上,有的是喷水,有的是雕像,博物院处处是,展览会常常开;他们几乎像呼吸空气一样呼吸着艺术气,自然而然就雅起来了。
1:《春》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2:《春》朱自清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的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3:《背影》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
4:《荷塘月色》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
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
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5::《荷塘月色》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
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
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
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
,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 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 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 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 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 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 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
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荷塘月色》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
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 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 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
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 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 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春》
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指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
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 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 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 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 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 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抚摩 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送你一个名字, 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么?
——《绿》
大约也因那蒙蒙的雨,园里没了浓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
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园
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阴的柳树
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
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
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是为歌所有。此后
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歌声》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吧: 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吧: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 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 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匆匆》
逛南京象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
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
这些也许只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所以我劝你
上鸡鸣寺去,最好选一个微雨天或月夜。在朦胧里,才酝酿着那一缕幽
幽的古味。你坐在一排明窗的豁蒙楼上,吃一碗茶,看面前苍然蜿蜒着 的台城。台城外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就象大涤子的画。豁蒙楼一排窗子安 排得最有心思,让你看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 可不是那陈后主和张丽华躲在一堆儿的“胭脂井”。那口胭脂井不在路 边,得破费点工夫寻觅。井栏也不在井上;要看,得老远地上明故宫遗 址的古物保存所去。
——《南京》
朱自清散文好句摘抄
1、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2、洗手的时分,日子从水盆里过来;吃饭的时分,日子从饭碗里过来;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来。
3、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响,也没有影子。
4、作者把自己八千多日子的流逝作了高度的概括,使时间匆匆而去的抽象化为“如轻烟”“如薄雾”,比喻共同,联想新奇。轻烟、薄雾瞬息被“吹散了”,被“蒸融了”,日子就是如此稍纵即逝。
5、那电灯 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 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6、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分;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分;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分。但是,聪明的,你通知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7、他的从容,他的沉默,他的独断独行,他的一去不回头,都是力的表现,都是强者适者的表现。决不婆婆妈妈的,决不粘粘搭搭的,一针见血,一刀两断,这正是白种人之所以为白种人。我真是一个矛盾的人。无论如何,我们最要紧的还是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孩子!谁也是上帝之骄子;这和昔日的王侯将相一样,是没有种的!
8、过来的日子如轻烟,被和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
9、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10、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
11、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旳,有羞涩地打着朵儿旳;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12、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
13、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
14、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15、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事也交了卸,真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父亲奔丧回家。
16、我向来总觉得孩子应该是世界的,不应该是一种,一国,一乡,一家的。我因此不能容忍中国的孩子叫西洋人为“洋鬼子”。但这个十来岁的白种的孩子,竟已被揿入人种与国家的两种定型里了。他已懂得凭着人种的优势和国家的强力,伸着脸袭击我了。这一次袭击实是许多次袭击的小影,他的脸上便缩印着一部中国的外交史。他之来上海,或无多日,或已长久,耳濡目染,他的父亲,亲长,先生,父执,乃至同国,同种,都以骄傲践踏对付中国人;而他的读物也推波助澜,将中国编排得一无是处,以长他自己的威风。
17、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18、作者把自己八千多日子的流逝作了高度的概括,使时间匆匆而去的抽象化为“如轻烟”“如薄雾”,比喻共同,联想新奇。轻烟、薄雾瞬息被“吹散了”,被“蒸融了”,日子就是如此稍纵即逝。作者用全身心去感受光阴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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